春季的风是个贪嘴的孩子,偷喝了海棠花酿的蜜,带着满身甜香,从诗社的竹篱笆缝里钻进来,漫进铺着青石板的院子。墙角的海棠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风一吹,簌簌落下,像下了场温柔的雪,有的落在青砖上,有的粘在路过人的发梢,还有几片调皮地飘向临时搭起的舞台,在蓝布上印下淡淡的粉痕。
那舞台是用六张旧课桌拼的,桌腿被阿哲用砂纸细细打磨过,再刷上清漆,亮得能照见人影。最上面铺着块新换的蓝布,是张老师从家里找出来的,原本是做被面的料子,蓝得匀净,像把春日的天空裁了块下来,轻轻铺在台上,连边角垂下的褶皱都透着温柔,被风一吹,漾出涟漪般的波纹,仿佛能听见云絮流动的声音。
一尘站在台中央,脚下的蓝布软乎乎的,像踩在被阳光晒暖的云朵上。他手里捏着叠得整齐的主持稿,纸页边缘被指尖反复摩挲,泛着淡淡的白。身上的浅蓝衬衫被风轻轻吹起,衣角扫过裤缝,带来微凉的痒意。袖口依旧卷到小臂,露出腕上那串磨得发亮的佛珠——是奶奶留下的,紫檀木的珠子被盘得温润,每颗上面都刻着个小小的“安”字,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地祈福。
台下早已坐满了人,塑料凳排成整齐的方阵,像一片等待春风的田野。前排是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们,有的被家长抱着,有的牵着老师的手,脸上都带着好奇的笑,小手里攥着五颜六色的气球,绳子在风里飘成彩色的线。后排是诗社的伙伴和附近的居民,老周坐在最右边,手里捧着个搪瓷杯,里面的菊花茶冒着热气,他时不时抬头望向台上,眼里的关切像杯温吞的水,满得快要溢出来。
“亲爱的朋友们,”一尘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点被春风滤过的清澈,“春日的诗会,是把春天写进字里,读进风里……”开场白刚说两句,他的声音突然轻轻抖了一下,像被风吹得晃了晃的烛火,尾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
不是紧张——从诗社第一次在地下室办活动,对着三个老人磕磕绊绊地念诗,到后来在广场上主持千人诗会,他早已把“主持”两个字刻进了骨里,熟稔得像呼吸。是胸口那股熟悉的闷意又涌上来,像压了片温软的云,沉甸甸的,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喉咙里像卡着颗没化的糖,有点发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轻轻“咯噔”了一下,像钟表的齿轮卡错了齿,带着细微的疼。台下的笑脸在眼前晃了晃,像隔着层水汽,有点模糊。风卷着海棠花瓣掠过脸颊,带来微凉的香,他悄悄用指尖按了按心口,力道很轻,像怕惊扰了那颗正在努力跳动的心脏,也像怕被台下的人看出破绽。
佛珠在腕间轻轻转动,冰凉的木质感顺着皮肤爬上来,稍稍压下了那点闷。再抬眼时,眼底的疲惫已被笑意掩去,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重新变得澄澈。声音也重新变得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接下来,让我们用掌声有请特殊教育学校的小朋友,为我们读他们写的《触摸春天》——他们用指尖感受诗,也用真心拥抱春天。”
他微微侧身,伸出右手,掌心朝向前台的方向,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颤抖从未发生。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把青筋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藤蔓在皮肤上悄悄蔓延。袖口的佛珠还在轻轻晃,“安”字的刻痕里仿佛也盛满了光。
台下的掌声像潮水般涌来,带着暖意,“哗啦啦”地漫过舞台的蓝布,漫过他轻轻发颤的指尖,漫过他压在胸口的那片云。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们排着队走上台,小小的身影穿着统一的浅蓝色校服,像一群刚破茧的蝴蝶,扑棱着翅膀向光里飞。琳琳走在最前面,手里紧紧抱着盲文诗集,小脸上带着点羞涩,却又难掩兴奋,走到一尘身边时,她仰起头,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角,像在确认什么。
“别怕,”一尘弯腰,声音压得很低,像对着花瓣呵气,“就像我们排练时那样,把春天读给风听。”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琳琳的手,那只小手暖暖的,带着点紧张的汗,却很有力地攥了攥他的指尖,像在说“我能行”。
麦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