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漫过诗社的篱笆墙时,恰好吹动了那片土壤里新抽的绿芽。起初只是两瓣嫩得能掐出水的叶子,卷着边儿,像刚出生的鸟儿蜷着翅膀,却总朝着太阳的方向努着劲儿。没过几日,茎秆便噌噌地往上蹿,紫绿色的外皮裹着细密的绒毛,摸上去像婴儿的胎发般柔软。又过了些日子,顶端悄悄鼓出个圆鼓鼓的花苞,外面裹着层绿色的“铠甲”,边缘的小刺儿扎手,却透着股倔强的生命力。
直到某个清晨,诗社的人推开门,都忍不住低低地惊呼——那花苞不知何时已挣脱了束缚,绽放成一朵金黄的向日葵。花盘比想象中要大,像撒了把碎金的圆盘,外围的花瓣舒展着,边缘带着浅浅的波浪,阳光落在上面,每片花瓣都像镀了层琉璃,亮得晃眼。花盘朝着东方,仿佛一盏被阳光点亮的小灯,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葵花籽香。
“该办场诗会了。”阿哲摸着花茎上的绒毛,指尖沾了点露水,“就叫‘向阳诗会’,等大家来看看它。”
消息传出去,来的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诗社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却不显得嘈杂,反倒有种奇异的安宁。盲童们由老师牵着,手里摸着特制的盲文诗稿,指尖在凸起的圆点上慢慢滑动,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他们的校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边,却被熨烫得平平整整,走路时背挺得笔直,像阳光下的向日葵茎秆。
山区学校的孩子们是昨天搭着县里的班车来的,小书包上还沾着山里的泥土。有的孩子怀里抱着自家种的山核桃,有的攥着晒干的野菊花,说是要送给“种向日葵的陈老师”。他们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东张西望地看着诗社墙上的字画,看见那朵向日葵时,都忍不住踮起脚,小脸上写满了惊奇。
老人们来得最早,张老师穿着藏青色的对襟衫,襟上别着朵晒干的槐花;李奶奶拄着雕花拐杖,拐杖头包着铜皮,敲在石板路上“笃笃”响,她怀里揣着个布包,里面是给孩子们准备的糖果。他们围坐在向日葵旁边的石凳上,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落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层金粉,每道皱纹里都盛着温柔。
诗会开始时,阿哲先站到了向日葵旁。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带着道浅浅的疤——那是去年帮孩子们搬书时被书架蹭的。他手里捧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新收的向日葵种子,饱满的籽儿隔着纸都能摸到圆润的轮廓。
“这是陈老师种的向日葵结的种子。”阿哲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激动,“他说,这是‘诗的种子’,要把它传给每一个喜欢诗、向往暖的人。”
孩子们排着队上前,小手捧着种子,像捧着稀世珍宝。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把种子塞进贴身的口袋,对着口袋轻声许愿:“希望明年能长出好多好多向日葵,这样陈老师回来就能看见啦。”穿补丁裤子的小男孩把种子贴在胸口,感受着布料下微微的起伏,那是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像在和种子说悄悄话。
盲童们用指尖捻着种子,感受着上面的纹路,老师在一旁轻声念着阿哲写的诗:“种子在土里睡觉,梦着阳光的形状;等它醒了,就顺着光,往天空生长。”有个小盲童突然仰起脸,声音清亮:“老师,我能摸摸向日葵吗?”
阿哲赶紧抱起他,让他的小手轻轻抚过花瓣。“是软的,暖暖的。”小盲童咯咯地笑,“像陈老师读诗时的声音。”
诗会的第一个环节是“念给太阳听”。穿中山装的老爷爷颤巍巍地站起来,手里拿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他年轻时写的诗。“那时候啊,我和陈老师的爷爷一起在这院子里种过向日葵,他说诗就像种子,种下去总会发芽的。”他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字字清晰,“现在看来,真是这样。”
山区来的小男孩举手要读诗,他的诗写在作业本的背面,字迹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向日葵的花盘是圆的,像妈妈烙的饼;向日葵的杆是直的,像爸爸挑水的扁担;向日葵的籽是香的,像诗社飘来的饭香。”读完他挠挠头,小声说:“这是我能想到最暖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