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初晴的晨光,总算给冻得发硬的林家洼添了点暖意。村口那堵刷着红标语的土墙,在白雪映衬下,“打倒四类分子” 几个黑体字依旧扎眼,像块浸了冰的石头,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上。三个戴红袖章的民兵靠在老槐树下抽烟,烟卷火星在冷空气中一闪一闪,嘴里念叨着:“明天批斗会的高帽子再糊两顶,纸壳子备足,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路过的村民都缩着脖子快步走,眼皮耷拉着,没人敢多瞥一眼 —— 这几日的村子,连风刮过土墙的声音,都透着股压抑的沉。
“咯吱、咯吱 ——”
沉稳的脚步声从马家坡方向传来,踩着积雪,节奏匀净,打破了村口的死寂。黄云亭走在最前,深蓝色飞行制服笔挺整洁,肩章上的星徽在晨光下泛着冷冽又庄重的光,身姿挺拔如松,哪怕积雪没到脚踝,步伐依旧稳得像扎了根。黄子柔牵着鹞子和清禾跟在身后,三人的棉鞋踩在雪地里,留下三串浅浅的小脚印,紧紧跟着前面那道挺拔的身影。
“站住!干啥的?” 民兵队长率先弹掉烟蒂起身,眯眼打量着黄云亭 —— 这一身制服,可不是村里常见的粗布棉袄,领口笔挺,肩章发亮,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让他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黄云亭脚步未停,径直走到他面前,声音不高,却像落在冰面上的石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黄云亭,回林家洼探亲,找黄云峰。” 说着,他抬手亮出证件,墨绿色封皮上 “中国人民解放军” 七个烫金大字,在晨光里格外醒目。民兵队长的喉结动了动,凑过去看了两眼,原本皱着的眉头瞬间松垮下来,脸上的嚣张僵成了拘谨,语气立刻软了:“原…… 原来是黄家兄弟,快请进,快请进!” 说着就侧身让路,连刚才耷拉着的肩膀都挺直了些。
围在远处的村民也炸开了锅。“这不是黄家的二小子吗?当年跟着队伍走的那个!”“我的娘,这是当大官了吧?你看这军装,多气派!” 议论声里,原本缩着脖子的村民渐渐围拢过来,眼神里有好奇,有打量,更多的是松快 —— 好像这一身笔挺的军装,给这憋闷了许久的村子,透进了第一缕真切的光。
鹞子牵着清禾的手,仰着小脸打量眼前的变化。刚才还斜靠在树上、眼神凶狠的民兵,此刻正点头哈腰地给老叔引路,那模样,比村里给队长家喂猪的老周还拘谨。他悄悄凑到清禾耳边,用气音说:“老叔好厉害,比上次糊纸帽的人吓人多了。”
清禾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沾着雪粒,也小声回:“吓人是吓人,但他是帮大舅的,是好人。”
两人说话间,脚步跟着黄云亭往村里走。路过老槐树时,鹞子的目光被墙角那堆破纸壳勾住了 —— 泛黄的毛边纸、褪了色的红纸,还有几根扎帽子用的细竹篾,零散地堆在雪地里,正是正月初二那天,他偷偷见过的糊批斗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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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像翻书似的涌上来。那天他要去姑姑家,路过大队部,就看见这几个民兵蹲在槐树下糊高帽子。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地主林鹤轩”“坏分子黄云峰”,硬邦邦的纸壳边缘割得手疼。他当时心里堵得慌,趁民兵转身去拿浆糊,偷偷绕到后面,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把帽子的檐角撕得一条一条,像被猫抓过的破布。刚撕完两下,就听见脚步声,他撒腿就跑,跑远了还回头看,心里偷偷盼着:“撕坏了,就戴不成了吧?”
“鹞子,走了。” 黄子柔的声音轻轻拉回了他的思绪。
鹞子抬头,看见姐姐正望着他,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的温柔。他拽了拽姐姐的衣角,指尖还残留着当年撕纸壳的粗糙触感,小声问:“姐,上次我撕的那些纸帽子,是不是要给大伯和师傅戴的?”
黄子柔摸了摸他冻得通红的小脸,指尖带着暖意,轻轻点头,声音压得很低:“嗯,但现在有老叔在,不会了。”
鹞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眼那堆纸壳 —— 风卷着碎纸渣打旋,落在雪地上,像一片片零碎的愁绪。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好像压在胸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