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铁青。
“果然是陈茶!还有碎末!”
“这叶子根本捏不烂,是去年的秋茶梗子!”
“那个天杀的程鹤年!他这是要把咱们的根都刨了啊!”
老汪将手中的茶碗重重顿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看着谢云亭,眼中满是震惊与敬佩。
谢家少爷过去虽也懂茶,却从未有过这般洞若观火的眼力。
这三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少爷!”老汪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铿锵,“我们信你!程鹤年那狗贼颠倒黑白,我们这些给谢家供了一辈子茶的庄户,愿意为你作证!”
“对!我们作证!”十几个汉子齐声怒吼,在这破败的茶仓中,汇成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
谢云停看着他们,眼眶微微发红,深深一揖:“多谢各位叔伯。但程鹤年如今有权有势,又有军阀撑腰,人证怕是难以撼动他。此事,需从长计议。”
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却被理智死死压制。
他知道,仅凭一腔血勇,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需要的,是能将程鹤年一击致命的铁证。
三天后,黟县县城,青弋江码头。
江风裹挟着鱼腥、潮气和煤烟味扑面而来。
谢云亭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头戴一顶破旧的草帽,帽檐压得极低,混在扛包的苦力中,毫不起眼。
他已经不再是谢家少爷,而是“云三”,一个从乡下来城里讨生活的学徒。
他的目标,正是码头边上那座气派非凡的三层青砖楼——新茗记。
凭借着过去在茶馆当学徒时练就的一手泡茶、辨茶的真本事,加上刻意表现出的憨厚木讷,他竟真的通过了新茗记的杂役招工,被分派到了后院库房。
库房里,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正佝偻着腰扫地,见到管事领着新人进来,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赵阿炳,这是新来的云三,你带带他。”管事颐指气使地吩咐完,便扭头走了。
听到“赵阿炳”三个字,谢云亭的心猛地一沉。
这人正是当年谢家的库管,在程鹤年发难时第一个反水,指认谢崇山私藏烟土。
赵阿炳缓缓抬起头,当他的目光触及谢云亭那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手里的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云亭眼神一凛,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冰冷地说道:“想活命,就当不认识我。”
赵阿炳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
正在这时,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瘦得像根竹竿的少年从一堆麻袋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炳叔,你又犯什么病了?这位是新来的?”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他叫阿篾,也是这里的杂役。”赵阿炳定了定神,声音发颤地介绍。
阿篾上下打量着谢云亭,笑道:“新来的,我叫阿篾。在这儿干活,手脚麻利点,少说话多做事,最要紧的是,别惹程大掌柜不高兴,不然就得去江里喂鱼。”
这番话半是提醒,半是炫耀自己的老资格。
谢云亭只是憨厚地点点头,不发一言。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潜伏开始了。
入夜,万籁俱寂。
正当谢云亭准备在柴房的草堆上合眼时,后院的门被悄悄推开。
一名管事打着灯笼,压低声音喝道:“云三,赵阿炳,还有阿篾,都起来,有活儿干!”
三人被叫到后院码头,那里,一艘乌篷船正静静地泊在水面上,像一只融入夜色的水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