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远处茶山的方向,暴雨中,竟有几点幽光在黑暗里闪烁,那是守着焙火房的茶农们,回应他“五统一”草案的信号。
他忽然想起盲翁李伯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山里的鸟儿,不喝没有香味的茶。风,自己会把好茶的味儿,送到该去的地方。”
风……
脑中仿佛有电光一闪!
既然大宗货物运不出去,那样品呢?
既然陆路、水路、铁路都不通,那“人路”呢?
一个无比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浮现。
他转身冲入雨中,召集了十余位最早响应他、参与了“共购会”的街坊邻里。
在“一壶春”打烊后的大堂里,油灯的光芒映着每个人紧张而期待的脸。
“各位乡亲,我谢云亭需要大家帮忙。”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外面的风雨声,“我需要招募‘民间信使’!每人只带一小罐我们最新制的双熏兰香茶样,伪装成走亲访友的百姓,分批、分时、乘坐不同的客船,前往汉口!到了汉口,只需将茶叶留在指定茶楼的特定位置,便可悄然离场。”
众人一片哗然。这想法,闻所未闻!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个身影从人群后挤了出来,正是曾与谢云亭处处作对的茶贩,陈大发。
他手里捧着一个缺了口的旧陶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笨重。
“亭哥,”他声音低哑,眼圈泛红,“这是我娘留下的存钱罐,里面的铜板,我……我拿它去换了三张去汉口的船票。”
他把陶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也去!我,我婆娘,还有我半大的小子,我们一家三口都去!”他抬起头,眼中是谢云亭从未见过的光,一种被逼到绝路后的孤勇与期盼,“我也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个‘真茶能卖上好价钱’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谢云亭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中巨震。
他缓缓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个沉甸甸的陶罐,而是郑重地拿起一枚崭新的“云记”火漆茶引,放入陈大发粗糙的手中。
“大发哥,你不是去卖茶。”谢云亭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你是去种信。”
话音落下的瞬间,只有谢云亭自己能看见的系统微光,悄然在他眼前浮现:
【信誉传导路径激活,触发“民间驿网”雏形。】
三日后,清晨,江雾弥漫。
黟县码头上,首批三名“信使”——陈大发和他伪装成回娘家探亲的妻儿,背着简单的行囊,混在离乡的人潮中,准备登上前往下游的第一艘渡船。
谢云亭一身短衫,站在码头的石阶上,默默地注视着。
他没有去送别,只是远远地看着陈大发的背影,看着他牵着孩子的手,一步步踏上颠簸的船板。
那背影,不再是往日那个投机取巧的茶贩,而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士兵。
就在渡船的缆绳解开,船身缓缓离岸之际,阿篾突然从人群中飞奔而来,神色慌张,气喘吁吁。
“亭哥!不好了!”他一把拉住谢云亭的衣袖,将一张被汗水浸湿的字条塞到他手里。
谢云亭展开字条,上面只有一行潦草而凶狠的字:
“程鹤年放出话——谁敢替云记送一片茶叶过江,抓到就剁手!”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攥紧了手中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抬起头,望向那艘已经驶入晨雾,渐渐模糊的渡船,又望向更远处,那奔流不息、通往汉口与上海的滚滚长江。
江风吹起他的衣角,他口中喃喃,声音轻得仿佛只对自己说:
“那就让这条江,先尝尝我们的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