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只有最朴素的挣扎与改变。
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个体,从冰冷的社会底层,因一张小小的茶券而获得了尊严与希望。
台下的记者们不自觉地抬起了头,手中的笔快速飞舞,记录下的不再是商业数据,而是一个个滚烫的人生。
连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洋行代表,也收起了脸上的轻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动容。
“肃静!”范会计敲了敲桌子,声音却已不复开始时的冰冷,“这些故事固然感人,但与本次财务听证的核心——账目问题,并无直接关联。”
“范先生说的是。”谢云亭点头,仿佛早料到此节,“那就请看证据。”
他转向阿篾。
阿篾立刻打开紫檀箱,从中取出一份文件递上。
“这是教会医院出具的海藻纤维检测报告,科学证明,公会展示的伪券,其纸张纤维与云记正品在材质上有着天壤之别。”
紧接着,一张张伪券压纹模具的清晰照片被展示出来,其上细微的瑕疵与当初胁迫海藻陈老师傅留下的暗记一一对应。
全场开始骚动。
而当阿篾在台上架起一台新式录音播放机时,气氛被推向了顶点。
“……他们不让我们看,只让我们用指头摸纸边儿的毛刺……摸错了,就扣全家的口粮……那纸,滑得像抹了油,跟咱们用的草纸不一样……”
一段含混不清、夹杂着浓重乡音的盲工口述录音,在寂静的礼堂中回响。
尽管音质粗劣,但那份源自黑暗中的恐惧与无助,却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哗然声四起。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纠纷,而是系统性的、有预谋的商业欺诈!
数位银行代表脸色骤变,开始低声交头接耳,看向公会席位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与审视。
冯师爷紧握拐杖的手,指节已然发白。
“现在,我们再来看账。”谢云亭的声音平静,却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并未拿出实体账册,而是翻开一张汇总表,指向其中一栏,“公会提交的亏损清单,看似天衣无缝,但有一个有趣的细节。其中最大的一笔亏损,所谓‘巨额挤兑’,竟有八成的兑付,发生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段内。而这些收款账户,经过查证,高度集中于三家与公会核心成员有着直接关联的茶号。”
他抬眼,目光如炬,直视冯师爷。
“他们不是来买茶,是来砸场子的。”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若这就是各位前辈所谓的‘市场监督’,那这份监督,云记不要也罢。我谢云亭,宁愿被这样的市场抛弃。”
礼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范会计扶着额头,沉吟了良久。
汗水,从他的鬓角滑落。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谢云亭,仿佛要从这个年轻人的眼中,看穿他所有的底牌。
最终,他像是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一摆手:“准许你进行最后一项……演示。”
全场屏住了呼吸。
只见谢云亭转身从紫檀箱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古朴的铜炉。
随后,他取出那块凝聚了无数心血与信义的“信香密钥”茶饼,轻轻置于炉中。
他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手划燃一根火柴,点燃了炉底的特制银炭。
没有浓烟,没有烈焰。
刹那间,一缕极细、极淡的幽兰冷香,如同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自铜炉中袅袅升起,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那香气初闻清冽,带着雨后黄山的微湿土气;继而转为温润,仿佛无数双手在揉捻茶叶时的体温;最后,竟升华为一种宏大而温暖的甘甜,如同万人同饮一碗热粥时的满足与喟叹。
香气如丝,层层递进,钻入每个人的鼻腔,浸入每个人的心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