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密令原件的复印件,当晚便被周秘书悄悄送到了周慕白的案头。
周慕白看着那行字,脸色铁青,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意。
他召来负责经济事务的心腹幕僚,将账本摔在对方面前。
幕僚面色苍白,却兀自强辩:“长官,下官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既然民间不信官府的票券,只信他谢云亭的茶引,何不借此机会搅浑市场,而后由我们出面统一接管,将其收归国有?这不失为一招妙棋。”
“妙棋?”周慕白发出一声冷笑,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指着窗外万家灯火的重庆城,“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们信的,从来不是谁发的引,而是谁守的香!那香味里,有他们亲人的味道,有他们自己的汗水,有他们对这场战争胜利的期盼!这是人心,不是生意!”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刀:“你想收归国有?你能收归这百万颗人心吗?”
幕僚汗如雨下,噤若寒蝉。
那一夜,周慕白彻夜未眠。
天亮时,一份由他亲笔撰写的《关于战时民间信用体系的观察与建议报告》摆在了他的桌上。
报告的核心建议只有一条:政府应立即停止任何形式的干预,转而以官方名义,为云记茶引提供最新的防伪技术支持。
报告的结尾,他写道:“与其徒劳地争夺一个符号的所有权,不如成为这个符号最坚定的守护者。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们当顺水行舟,而非逆流筑坝。”
三日后,第一批由政府印钞厂协助监制的“联合火漆引”问世了。
图案、纸张、火漆配方,完全沿用云记原版,分毫不差。
唯一的变化,是在火漆印章的边缘,用最精细的雕版技术,加刻了一行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小字:“共护此香,非为牟利”。
当样品送到谢云亭手上时,他对着那行小字,沉默了良久。
最终,他没有将这枚茶引收入库房,而是郑重地交给了即将返回黄山的伙计,命他将此引供于谢家故宅遗址的神龛前,与列祖列宗的牌位放在一起。
就在伙计领命而去的那一刻,谢云亭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自主浮现。
没有数据,没有任务,只有一段流动的影像: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盖下一枚火漆印;接着,是一只女人的手,一只孩童的手,一只士兵的手……无数双手,来自五湖四海,超越了身份、阶层与年龄,依次盖下属于自己的那一枚火漆印。
无数的印记最终汇聚成一条奔流不息、横贯整个舆图的金色长河。
一行古朴的箴言在长河之上缓缓浮现:
“信非所赐,乃共所铸。”
风波平息,信誉更胜往昔。
山城的秩序在一种全新的默契下运转着,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
谢云亭站在总号的顶楼,俯瞰着这座因他而悄然改变的城市,脸上却没有半分轻松。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繁华,投向了更遥远、更深沉的东方。
清明将至,雨季也快来了。
他忽然低声对身旁的阿篾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命令:“传令下去,三日后,云记旗下所有商队、船帮,暂停一切货运。所有醒香桩,暂时……熄火。”
阿篾大惊失色:“掌柜的,为什么?!”
谢云亭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墙上那副巨大的舆图,目光停留在了从重庆到宜昌那段最险峻的江路上。
那条由万民信念铸就的金色长河固然璀璨,但在他眼中,却也像一条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那条由百万双手共同铸就的信任之河,若引导得当,可灌溉千里;可一旦失控,其汇聚而成的磅礴力量,也足以化为一场席卷一切的滔天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