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切-齿,双拳紧握,“他这是走投无路,虚晃一枪!掌柜的,立刻报官,全城缉拿!他跑不远的!”
“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伙计们群情激奋,三年来被压抑的仇恨与后怕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都静一静。”
一个清越而沉静的女声响起,苏晚晴撑着伞,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
她的目光扫过那满匣茶籽和纸上的字迹,轻声道:“云亭,你想想。他若真想逃,何必留下这亲笔字迹?他若真想毁掉这些种子,又何必大费周章地送回来,而不是直接投入这窑火之中?”
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云亭猛然抬头,与苏晚晴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是啊,以墨砚生的性子,若真要玉石俱焚,只需将这铁匣往火口里一推,一切便都了了。
他将种子完好无损地送回,甚至放在最危险的火口旁,这行为本身就是一场豪赌,一场对谢云亭心性的终极考验。
他在赌,谢云亭会不会像他一样,被仇恨蒙蔽双眼,只看到“归烬”二字的挑衅,而忽略了“种不可灭”的托付。
谢云亭沉默了良久,窑内的火焰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出他脸上复杂难辨的神情。
最终,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
“封锁消息。”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对外只说,我已用云记的法子,寻回了所有失窃的茶籽。”
他转向小春子,语调变得郑重:“小春子,你立刻带人,将这些茶籽连夜送入后山的地窖密藏,任何人不得靠近。”
“先生?”小春子满脸不解。
谢云亭没有解释,又对一旁的焙茶总管竹娘道:“竹娘,备一炉‘慢焙心火’。拣最好的松木老炭,用最低的文火,从明日起,昼夜不熄,连焙七日。”
“慢焙心火”是谢家古法中一道几近失传的工艺,耗时耗力,火候极难掌控,通常只用于唤醒那些沉寂多年的陈茶茶性。
用它来处理新种,简直闻所未闻。
“掌柜的,这……”竹娘亦是满腹疑云。
“照做便是。”谢云亭的语气不容置喙,“这批归来之种,须用最温柔的火,焙去其戾气,焙暖其人心。”
七日时光,如文火熬心。
云记上下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
谢云亭每日照常授课、巡视,仿佛那惊心动魄的雨夜从未发生。
第七日清晨,学堂里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墨砚生没有出现。
负责打扫的小春芽在他空无一人的书案上,发现了一本厚厚的手抄稿。
封面是四个端正的小楷——《新式茶经》。
这正是墨砚生倾注了半生心血的着作。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本修订稿的每一页页边,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仓促却清晰,竟全是对他自己过往观点的补遗与修正。
翻到最后一页,一行醒目的墨迹赫然在目:
“我穷尽半生为茶立标准,却忘了标准究竟为何而立。茶为民生,非为证道。”
而在稿纸旁,还压着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画纸。
画上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怯生生地站在一座气派的焙房大门外,踮着脚,努力想从门缝里嗅到那飘出的茶香。
画纸的角落里,有一行稚嫩的题跋:“我也想闻那一口香。”
画中那座焙房,正是当年谢家茗铺的总号。
那个少年,就是童年的墨砚生,不,是谢砚生。
谢云亭拿起那幅画,指尖微微颤抖。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派人去寻,而是独自带着那幅画,去了城郊黄山脚下那片早已化为焦土的谢家祖宅废墟。
在当年父亲遇难的地方,他点燃了三炷清香,郑重祭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