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的眼睛。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进后堂,片刻后,竟请出了城里教会医院的史密斯医生。
那位蓝眼睛、高鼻梁的洋大夫,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提着一个皮箱,在谢云亭的指引下,从沈二爷的米摊上随机取走了几份样品。
半小时后,一张由史密斯医生亲笔签名、盖着教会医院印章的化验报告,被贴在了《活命价目》的旁边。
报告上用中英双语写着结论:该米样本含剧毒霉素,严禁食用。
人群炸了锅。
那些刚刚换得大米的百姓,脸色煞白,看着米袋如同看着一包砒霜。
愤怒的人潮瞬间冲向米摊,将一袋袋霉米扔回给沈二爷的伙计,要求退换茶饼。
沈二爷站在不远处的茶楼上,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谢云亭竟有本事请来洋人,用他看不懂的“科学”将他钉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狠狠地将茶杯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撤摊!”
风波平息,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云记门口。
是白露嫂,她丈夫的病在换得“薪火茶”和阿司匹林后已大有好转。
她今天气色好了许多,怀里抱着一匹崭新的本色棉布,布织得细密匀实,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谢掌柜,”她有些羞赧地将布匹捧到谢云亭面前,“这是……这是用省下的药钱买的棉线,我连夜织的。这布,我不要茶,也不要米……”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道:“我想……能不能给孩子换一本识字的课本?我想让他上学。”
谢云亭闻言,心头猛地一颤。
他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那匹还带着体温的布。
这匹布,比他经手的任何一单万两黄金的生意,都更沉重。
他转身入内,取出的不是一本,而是一整套崭新的《云记学堂启蒙册》。
“嫂子,”他将书册交到白露嫂手中,声音温和而坚定,“知识,不能用价目标。云记开办的夜校,随时欢迎孩子来。”
当晚,谢云亭在自己的《归心录》上,就着灯火,写下一行批注:物易之始,在求饱暖;物易之终,在启民心。
深夜,黟县的街道重归寂静。
当铺里,老秤婆独自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用一支朱笔,颤颤巍巍地在《活命价目》的抄本旁,添上了一行小字:“若银元能买命,何来今日之祸?若茶布可换书,此世尚有光。”
写完,她正准备吹灯歇下,忽闻巷外传来一阵杂沓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几条黑影,如鬼魅般围住了小小的当铺。
老秤婆脸色一变,没有丝毫惊慌。
她迅速将那份抄录的价目表塞进墙壁的一道砖缝里,然后从容地吹灭了灯火。
黑暗中,只听她一声轻叹,仿佛是对着门外的黑影,又仿佛是对着这茫茫乱世。
“我这杆秤,挑的从来是民心,不是你们的银元。”
远处,云记烘焙坊的炉火依旧彻夜未熄,在沉沉的夜幕中,像一颗顽固燃烧、不肯坠落的星。
而在千里之外的大上海,一座灯火通明的西式建筑顶层,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和咖啡的味道,与黟县的茶香、烟火气恍如隔世。
一份刚刚由专人从电报房送来的清算名单,正被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放在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名单的最顶端,一个名字被红笔圈出,旁边是一个冰冷的问号。
一个看不见的账本,正在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清算着另一笔关乎生死的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