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的身躯颓然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去找过了……”
陆九思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讥诮:“他把你打出来了?”
“不……”沈二爷摇着头,浑浊的老泪终于滚落,“他……他的人拦着我,不让我进门。可他自己出来了,看了看我那几袋没人要的霉米,什么都没说,让伙计拿了两饼‘薪火茶’给我。”
沈二爷抬起头,满脸的迷茫与绝望:“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说,‘天大的仇怨,也得先活命。这两饼茶,够你换几剂治伤寒的药了’。他……他让我去救命……”
说完,这位在黑市上翻云覆雨的地头蛇,竟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陆九思脸上的讥笑僵住了。
谢云亭这一手,比当众羞辱他一百次,比用商业手段将他彻底击垮,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冷。
这不叫商战,这叫诛心。
与此同时,云记的密室之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小春子站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并非山川河流,而是一幅用各色丝线勾勒出的、覆盖皖南及长江中下游的商业网络图。
她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指针,点向图上几个挂着黑色标记的节点:“根据最新情报,利济社在芜湖、安庆、九江的三大仓库存,周转率已下降百分之八十二。其中,汉口仓因连续半月发不出工钱,昨日爆发了工人罢工。”
一旁的墨砚生沉声补充:“先生,更重要的是,乡间的茶农自发组织了‘护鲜队’。他们日夜守在茶山路口,用您教的法子辨别茶叶,防止任何陈茶、劣茶混入送往我们云记的鲜叶运输线。人心,已经彻底倒向我们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谢云亭身上。
他一直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火漆“茶引”。
良久,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街上逐渐恢复生气的景象。
“传我的令,”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日起,云记所有分号,开放‘茶引’信用置换。”
众人一愣。
谢云亭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凡持有任何利济社发行的旧茶票、货单者,可凭票据,到云记兑换等值半价的‘云记预售券’。此券可在未来三个月内,购买云记任何茶叶。告诉百姓,一张废纸,在云记,也能换回一半的指望。”
小春子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谢云亭的用意。
这不是赶尽杀绝,这是釜底抽薪后的慈悲,更是最彻底的收编!
他要将利济社最后的信用残值,全部吸纳过来,化为云记未来的客户基础。
他要让所有被这场风波波及的百姓知道,谁才是真正能给他们托底的人。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黟县都沸腾了。
成百上千的市民,手持着本已沦为废纸的利济社茶票,疯了一般涌向利济社的各个门店,不是为了闹事,而是为了退票。
他们要拿着退回的、贬值到几乎一文不值的法币,再去云记换取那张能带来希望的“预售券”。
利济社内,仅存的几名董事会成员面如死灰。
“不能退!一张都不能退!下令把所有票据都给我撕了!”陆九思状若疯魔地咆哮。
“陆九思!”一位老董事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疯了吗?票据是我们欠百姓的债!若今日我们连这点信义都撕毁,利济社就真的连一块招牌、一个空壳都剩不下了!”
众人纷纷附和,集体反对。
陆九思怔怔地看着这些曾经对他唯命是从的伙伴,第一次发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当晚,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那声音仿佛在为他敲响丧钟。
突然,一个伙计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放下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陆九思颤抖着拆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