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默而坚韧的森林。
他们什么都不说,但他们的到来,本身就是最响亮的证词。
云记总号内,小春子手中的算盘打得飞快,清脆的撞击声谱成了一曲胜利的乐章。
她抬起头,平日里冷静的脸上泛着难以抑制的红晕,对谢云亭报告:“东家,自江心栈事件见报以来,截止今日,全国十七个省,已有三百一十二家茶号发来电报,宣布自愿加入我们的‘云记信用联盟’,共同遵守‘火漆茶引,七日兑现’的规矩。”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年轻男人,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敬畏:“谢先生,从今天起,您可能不再仅仅是谢家的少东家,也不再只是云记的老板……”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那石破天惊的结论:“您……成了‘规矩’本身。”
庭审很快结束,人证物证俱全,陆九思被判处十年监禁,利济社名下所有资产即刻查封,用于赔偿此次事件的损失。
当陆九思被法警押送着走出法庭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猛地回头,目光如鹰隼般穿过攒动的人群,死死地锁定了站在台阶下的谢云亭。
“你以为你赢了?”他嘶哑地吼道,声音里带着不甘与疯狂,“我陆九思一生算计,从未失手!我只是输给了这个不讲道理的时势!”
谢云亭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迎着他走了上去,在距离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阳光照在他年轻而沉静的脸上,愈发显得他目光清澈。
“不,”谢云亭缓缓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你没有输给时势,你输给了你自己。”
他看着陆九思手中那架依旧握得死紧的黄铜算盘,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你的算盘打得天下最响,可它能算出茶叶的品级,能算出货物的差价,能算出对手的底牌,却唯独算不出一样东西——人心,值几钱。”
人心,值几钱?
这五个字,像五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陆九思的心口。
他浑身剧震,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那只紧握着算盘的手,猛然一松。
“啪嗒!”
清脆的响声,在嘈杂的广场上竟显得格外清晰。
那架陪伴了他一生的黄铜算盘,脱手坠地。
算珠四散,其中一颗乌木的珠子,骨碌碌地滚着,越过尘土,最终停在了谢云亭的鞋边。
陆九思看着那颗停住的算盘珠,瞳孔骤然放大,仿佛看到了自己分崩离析的商业帝国,看到了那个写下“建百年商道”的少年,看到了那张在火光中破碎的紫檀木匾。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眼神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整个人如同一尊被抽去灵魂的泥塑,被法警麻木地拖走。
他再也没有回头去看那颗掉落的算盘珠。
当晚,谢云亭没有参加任何庆功宴。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黟县南坞的茶苗圃。
夜凉如水,月色皎洁。
他来到那株他亲手插下的、经过系统改良的抗腐茶苗前,点燃了一支松烛。
昏黄的烛光下,茶苗的叶片绿得深沉,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
就在他凝视着烛火的时候,眼前那只有他能看见的鉴定系统,竟无声无息地自主浮现。
它没有显示任何数据,而是在他视网膜上投射出了一段残缺的影像。
那是一片被大火焚毁的茶庄废墟,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烟灰的少年,正蹲在焦土之中,用一双小手,颤抖而执着地,从灰烬里一颗一颗地捡拾着幸存的茶籽。
那瘦小的背影,像极了幼年时的自己。
紧接着,一个温润而遥远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他耳边低语:
“火种自来处,亦往去处。”
谢云亭浑身一震,如遭电击。他猛然醒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