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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健一接过怀表,凑到耳边。寂静中,那熟悉的、规律的“滴答”声清晰无比地响起,如同重新启动的生命律动,稳定而有力。他低头看着表盘,秒针正稳定地一格一格向前跳动,每一下都精准无误。
一丝极其细微的满意神色,从中村健一冷峻的脸上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仔细地将表链重新扣回手腕,动作优雅,仿佛在完成一个仪式。然后,他看向陈青山,目光依旧锐利,但之前那种纯粹的压迫感似乎消散了一些,多了几分认可。
“你,手艺不错。” 中村用中文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却让车厢里的气氛稍稍缓和。
陈青山低着头,不敢应声,心脏仍在狂跳,生怕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中村健一的目光扫过陈青山的脸,又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他藏着手的位置(那里放着半块铜牌),最后落在他脚边的工具包上,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卫兵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收起东西。
“开车前,离开这节车厢。” 中村健一丢下这句话,不再看陈青山一眼,转身带着卫兵,迈着那种特有的、带着节奏压迫感的步伐,径直走向了下一节车厢。沉重的车厢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带走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直到那皮靴声彻底消失在连接处,整个车厢才仿佛重新获得了空气。压抑的抽泣声、大口的喘息声、低低的议论声瞬间响起,像是挣脱了束缚的潮水。
陈青山双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后背的冷汗瞬间变得冰凉,让他打了个寒颤。他靠在冰冷的车壁上,大口喘着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刚才那十几分钟,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和意志,比修十块怀表还要累。
老郑伸手扶了他一把,将他拉回角落坐下。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水壶,递给陈青山,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
陈青山感激地接过,灌了几口冰冷的水,才感觉魂魄归位,大脑也清醒了一些。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半块“马”字铜牌还在,硬硬的触感让他安心。他又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个座椅缝隙——似乎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电文应该还安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让你离开这节车厢。” 老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这车,快到四平了。那里是大站,日本人查得更严。他这是…给你留了条活路?还是另有用意?” 老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似乎在思考着中村健一那难以捉摸的态度,想不通这个日本军官为何会突然“仁慈”。
陈青山心里也是一片纷乱。中村健一最后那句“离开这节车厢”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命令?还是…某种默许?他修好了表,似乎赢得了对方一丝微不足道的“认可”,但这认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火车依旧在漆黑的雪原上奔驰,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哐当”声,仿佛在诉说着这段旅程的艰难。前方的四平站,是未知的凶险,还是暂时的喘息之地?陈青山握紧了口袋里的铜牌,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哈尔滨,似乎更加遥远了。而小梅,还有那份关乎无数人性命的电文,像两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必须活下去,必须离开这节车厢,必须继续向北,不能让那些逝去的人白白牺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