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井偶尔会带他去参加宴会。来的都是穿着西装或和服的人,说话时脸上带着笑,眼神却藏着算计。
松井让他给客人倒酒,用樱花语问好。有人会摸着他的头说“这孩子真懂事”,语气像在夸一只听话的狗
谢小满学会了弯腰鞠躬,学会了用最恭顺的笑掩饰眼里的东西。
他知道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里有什么——有好奇,有轻蔑,有把他当成松井战利品的打量。
但他不在乎,就像不在乎手心的茧子,胳膊上的淤青一样。
他开始学着看松井的脸色行事。
松井皱眉的时候,他就闭嘴;松井笑的时候,他就跟着附和;松井让他做什么,他就做得又快又好。
他像一棵被修剪的树,按照松井想要的形状生长,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枝桠悄悄藏起来。
十六岁那年的春天,樱花开得像雪一样。
松井交给谢小满一个任务,让他去劝降一支躲在山里的抗日小队。
“他们里面有你的同乡,”松井说,“你去,他们或许会信你。”
谢小满穿着笔挺的军装,骑着马走在山路上。
春风吹在脸上,带着点暖意,他却觉得比冬天还冷。马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像极了当年草垛里的动静。
游击队的据点在一个废弃的窑厂。
他被带进去的时候,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那些眼神里有警惕,有愤怒,还有一丝疑惑。
他按照松井教的话说着,说只要投降就能活命,说抵抗是没有用的。
他的声音很稳,像在念一篇早已背熟的课文。
忽然,人群里有个声音喊了一声:“小满?”
谢小满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望去。
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大叔从人群里挤出来,脸上的皱纹很深,右眉上有一道疤——那是当年在淮安城破时,被掉落的瓦片划的。
是赵大叔。当年城破那天,他背着半袋米跑过谢家米铺,见了缩在墙角的谢小满,塞给了他半个窝头,说“好孩子,拿着,能多撑一会儿”。
赵大叔看着他身上的军装,眼神一点点变了。
从惊讶到疑惑,从疑惑到失望,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你你你…穿着这身衣服,”赵大叔的声音发颤,“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忘了小雨……”
“赵大叔,”谢小满打断他,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投降吧,这样大家都能活。”
“投降?”赵大叔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跟你一样,做樱花人的狗?谢小满,我真是看错你了!我当年就该让你饿死在淮安的雪地里!”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我赵润之就算是死,也绝不当亡国奴!”
“砰”的一声枪响,在窑洞里回荡。
谢小满站在原地,浑身的血好像都凝固了。
赵大叔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死死地盯着他。
恍惚间,他竟想起小时候,赵大叔推着独轮车走街串巷,车斗里装着自家酿的酱油,见了他总喊“小满,来尝尝新出的”,那酱香味混着阳光的暖,和此刻弥漫开的硝烟味,在鼻尖撞得生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窑厂的。
马走在山路上,他觉得像在飘。风吹起他的衣角,他闻到了血腥味,不是赵大叔的,是他自己心里的。
回到军营,他把自己关了一夜。
他没开灯,坐在黑暗里。
窗外的樱花落了一地,像雪,又像血。
他想起爹娘,想起小雨,想起赵大叔,想起沈聿,想起那块绣着“谢”字的手帕。
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东西,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把他淹没。
天亮的时候,他打开门。松井站在门口,好像等了很久。
“任务完成了?”松井问。
“他自尽了。”谢小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