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只剩下工具碰撞的叮当声,还有沈聿粗重却异常平稳的呼吸。
日头爬到中天时,那台原本歪歪扭扭的干扰器已经大变样。线圈绕得比头发丝还匀,外面裹了层从收音机里拆出来的铜皮,连接口处都用锡焊得严丝合缝。
他直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滚下来,砸在机器上。
“去,把忠伯叫进来。”沈聿吩咐着,眼睛还盯着那台“新家伙”。
福安刚要跑,就见管家忠伯缩着脖子从月亮门钻进来,手里还攥着把扫帚:“二少爷,您叫小的?”
沈聿没回头,指着后墙:“小林邦彦在墙外站了多久?具体哪个位置?”
忠伯手一抖,扫帚“啪嗒”掉在地上:“就在那棵老槐树下,站了约莫两袋烟的功夫,小的当时不敢出声,就从门缝里瞅着…他手里还拿着个黑匣子,像是能听声儿的那种…”
“黑匣子?”沈聿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是电台监听器吗?”
忠伯忙点头:
“像!前阵子我听巡逻的兵痞子念叨过,说鬼子有那玩意儿,能隔着墙听动静…”
沈聿走到老槐树下,仰头看了看墙头探出的枝桠,又摸了摸墙根处潮湿的泥土,那里果然有几个浅浅的脚印。
“行,我知道了。”他转身往回走,步伐比来时沉了不少,“你往后院里多加几盆带刺的月季,就栽在这墙根下。福安,去把我藏在床板下的那几本无线电图纸拿来。”
福安愣了愣:“二少爷,您午饭还没吃呢…”
“不饿。”沈聿头也不回,已经蹲回机器旁,“等老子让那鬼子的黑匣子变成聋子,再吃三碗红烧肉都补得回来。”
他重新拿起烙铁,火苗在风里跳了跳,映得他眼底的光忽明忽暗。
他想起福安说的,大哥吐了血。想起那把刻着“切腹”的刀,被大哥轻飘飘几句话弹回去时,鬼子脸上的铁青。
想起自己刚才在后院骂骂咧咧的蠢样,全被那双阴冷的眼睛听了去。
“呵。”沈聿嗤笑了一声,他哥用文墨当刀,他就得用这些铜丝铁皮当盾。
一个在前厅挡明枪,一个在后院防暗箭,谁也别想让沈家的人栽在那鬼子手里。
小林鬼子不是喜欢听吗?不是觉得他沈聿就只会摆弄些破铜烂铁吗?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让这院子里外,连只蚊子扇翅膀的声音,都别想传到那鬼子耳朵里去。
至于那把没送出去的刀——沈聿摸了摸胳膊上刚才被铁棍硌出的红痕,眼神冷了几分。
总有一天,得让那鬼子自己掂量掂量,这刀到底该架在谁的脖子上!
天色擦黑时,沈聿才从那堆铜铁里抬起头,桌上的图纸被翻得卷了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有些地方还沾着他不小心蹭上去的血渍。
“福安,去把机器搬到阁楼。”他哑着嗓子起身,腿麻得差点栽倒,伸手扶住桌沿才稳住。
福安赶紧应着,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台沉甸甸的干扰器,心里直犯嘀咕——往常二少爷弄出新玩意儿,总得咋咋呼呼地拉着人炫耀,今儿个却透着股不同寻常的沉静。
阁楼里堆着些旧家具,角落里藏着个不起眼的木柜,沈聿亲手把机器塞进去,又扯了块厚布罩住。
他推开阁楼的小窗,晚风带着潮气涌进来,刚好能望见前院书房的方向,窗纸上映着大哥清瘦的影子,想来是又在看书。
“哥,你在前头撑着,我在后头给你搭个棚子。”沈聿对着那影子低声说,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的棉絮。
正说着,楼下传来脚步声,是忠伯上来了,手里端着个食盒:“二少爷,大少爷让给您送来的,说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让你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沈聿回头,见食盒里是碗阳春面,卧着个溏心蛋,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还是热的。
“大哥…他还好吗?”他低头搅着面条,热气熏得眼睛有点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