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拿起一把崭新的手枪,塞进对方手里,“不要太逞强了,留着命,才能看到鬼子滚蛋的那天啊。”
石头的指腹蹭过手枪的外壳,远处的引擎声越来越近,苏砚卿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想报仇,就跟我们走。接应点有医疗队,有粮食。你哥还等着见你呢——前提是,你得活着过去。”
竹子眼睁睁看着沈聿把沉甸甸的驳壳枪往自己怀里塞,又瞧见苏砚卿蹲下身,用帕子轻轻给那两个缩在角落的小女孩擦脸。
不知怎么的,少年心里那股绷了许久的劲突然就松了,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
沈聿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哭什么?再磨蹭下去,鬼子的巡逻车要是过来,可就不是哭的事了——该赏咱们炮弹了。”
竹子抹了把脸,把枪攥得死紧,突然拔腿往田埂的另一头跑:“我知道有条近路!能绕开巡逻队!”
沈聿和苏砚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松快。
苏砚卿牵着女孩跟上,轻声道:“这孩子,看着细瘦,骨头倒比竹子还硬,怪不得名字叫竹子。”
沈聿哼笑一声,踢开脚边的烂泥:“这世道,软了活不成。”
细雨还在下,把稻田的血腥味冲淡了些。
四个身影在稻浪里起伏,像几株被风压弯却不肯折断的禾苗,朝着远处模糊的接应点,一步一步挪去。
沈聿见竹子哭得直抽气,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过去:“给你垫垫肚子。”
纸包里是两块桂花糕,边角被压得有些变形,却仍固执地透出一股温润的甜香,在这充满硝烟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珍贵。
竹子愣在那里,一双被泪水洗得异常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两块糕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精细的吃食了?
一年?两年?
具体的时间已经模糊在逃难的风尘与饥饿的眩晕里。
他只记得,娘还在的时候,每年秋天,院子里那棵老桂花树开花时,家里总会蒸上几笼。
娘会把第一块,吹凉了,塞到他手里,看着他狼吞虎咽,然后用温暖的手掌抹去他嘴角的糖渍……
那甜丝丝、软糯糯的滋味,连同娘温柔的笑脸,几乎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梦。
沈聿看着孩子呆住的模样,心里一酸,将油纸包又往前递了递:“快吃吧,这可是苏大小姐亲手做的,里面掺了好东西。”
竹子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软糯的米糕混着桂花的甜,在舌尖化开时,竟尝到一丝极淡的苦涩。
他皱了皱眉,只当是糖放少了或是火候问题,腹中饥饿催促着他,还是三两口就把两块糕都吞了下去。
走了不到半里地,胳膊肘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痒。
竹子下意识伸手去挠,指尖触到的却不是预想中湿黏的血迹和翻开的皮肉,而是一层干爽的薄痂。
他猛地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那道不久前还被弹片划开、一直隐隐作痛、渗出鲜血的伤口,此刻竟已收口结痂,周围的红肿也消退了大半。
这……怎么回事?
他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随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是那糕!是那带着苦涩味的桂花糕!
“这……这糕……”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睛瞪得溜圆,看向沈聿的眼神像见了鬼,“这糕里面……有药?”
沈聿正帮苏砚卿扶着差点摔倒的小女孩,闻言回头笑了笑:“不然你以为苏大小姐费心往糕里掺磺胺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给你改良口味?甜口的药,总比让你嚼药片子强吧!”
竹子这才明白那丝苦涩是什么来头。
他低头看着腿上的痂,又摸了摸肚子,忽然觉得那两块桂花糕在胃里沉得发烫。
在这朝不保夕的年月,药品是何等金贵!
尤其是这能救命的磺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