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短暂的安静立刻被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打破。向来爱挑事的王麻子靠在机床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卫东,你小子倒是挺讲义气。可你把你师傅当亲人,你师傅把你当回事了吗?”
他顿了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才慢悠悠地继续道:“第一批下岗的李建军,那可是你师傅一手带出来的开山弟子吧?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老婆差点跟人跑了,你师傅那么有本事,拉过他一把吗?不也眼睁睁看着,抛一边儿了?你在这儿上赶着充好汉,人家心里,可未必有你们这些徒弟的位置哟!”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了赵卫东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是呀,建军师兄……那是跟他们关系最好的大师兄,下岗后过得极其艰难,自己还时不时省下点粮票接济他。而师傅他……好像真的从未提起过要帮建军师兄一把。
赵卫东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眼神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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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沉默,比任何指责都让向志学感到刺痛。他看着徒弟那耷拉下去的脑袋,心口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他想解释,可他能解释什么?说他自己也如履薄冰?说他的钱沾着见不得光的风险?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了更深的无力。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只是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刺骨。
他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工具柜前,打开。里面最显眼的位置,安静地躺着一个半旧的牛皮工具袋。他拿出来,轻轻打开,里面是他用了十几年的家伙事儿——一把保养得极好的游标卡尺,金属表面被摩挲得温润;一支笔身掉漆的绘图铅笔,被他用得只剩小半截,却削得恰到好处。
他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这些冰冷而精密的物件,在这一刻,只有它们,还残留着过去的温度,也只有它们,不会背叛,不会质疑,比那些他曾以为温暖的人心,更让他感到一丝可悲的可靠。
他拿出那个印着红五星、掉了不少瓷的缸子,然后将工具袋仔细收好,最后脱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仔细叠好,轻轻放在了空荡荡的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在一片复杂的目光和并未停息的议论声中,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车间,再也没有回头。
他的“铁饭碗”,连同他在这里十几年的一切关联、情分和信任,就在这个下午,被这些目光和话语,彻底击碎了。
他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厂区后面。那里有一条几乎被遗忘的臭水河,如今在治理下,河水已变得清澈了些。河岸边有几块熟悉的大石头。
他年轻时,和师傅、和建军、卫东他们,多少次下班后,就坐在这里,喝着最便宜的白酒,就着一包花生米,畅谈厂里的技术革新,畅想国家的四个现代化,也吹嘘着各自未来的样子。
那时,河水虽臭,笑声却亮;日子虽穷,心却是滚烫的。
此刻,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块最平整的石头上。冬日的夕阳把河水染成了一种暖橘色,却暖不透他心底的寒意。昔日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对照着今日狼狈离场的现实,显得如此荒谬和讽刺。
河水静静地流,带走了时间,也带走了他们那一代工人曾经坚信不疑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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