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表情呆滞,忍不住陷入持续性的自我怀疑。
是我听错了,还是会错了意?
没有陈县尊这样的好官,所以苍天才不公。
双重否定即为肯定,那就是——假如他家乡有陈善这样的好官,苍天才叫公道。
这怎么可能呢!
扶苏瞪着嚎哭不止的老乞丐,思量片刻后暗中想道:他该不会是饿糊涂了吧?
赵承站在旁边,一手执炭笔,一手执羊皮纸,运笔如飞写下一连串黑冰台暗语,记录双方谈话要点。
等他抬头时才发现,扶苏呆愣愣站在原地,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唉。
赵承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一副和善的笑脸:“老丈,您家乡是遭了天灾,还是受了人祸?”
“为何会流落至此?”
老乞丐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带着哭腔说:“先有天灾,后有人祸,哪一个都不曾少啊。”
“前年春天大旱,秋收时又阴雨连绵,庄稼颗粒无收。”
“官府催收税赋逼得急,把我家大儿抓去筑城,令大儿媳舂米。”
“等乡吏再来时,我小儿吓得逃入深山,至今生死不知。小儿媳为免活活饿死,携幼子回了娘家。”
“我那老妻在家每日以泪洗面,没几天就不成啦。”
“剩下我一个老?鳏夫,浑浑噩噩的四处乞讨为生,没成想竟然活到了今日。”
说到这里,老乞丐苦笑几声:“后来听过路的商贾说,西河县富得流油,连狗都能吃肉。老朽就一路打听着来了这里。”
此刻,他禁不住叹了口气:“若是早知世间有此福地,我何至于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周围的乞丐感同身受,纷纷发出一连串的叹息。
扶苏不知该作何表情:“老丈,既然你说西河县这好那好,为何又会在街边行乞呢?”
老乞丐愠怒道:“行乞怎么啦?”
旁边的小乞儿数完了铜钱,嬉笑着仰起脸:“贵人有所不知,我等并非衣食无着,午时济慈院会施舍肉粥的。”
众乞丐你一言我一语地接话道:“您什么时候听说救济穷苦的粥里掺着肉啊?西河县是独一份!”
“那一大碗肉粥喝下去,到晚上都不饿,可香啦!”
“您是外地来的吧?不晓得西河县的规矩。每逢月底,济慈院会沿街收拢街边的乞丐,给我们各自安排去处。现在不吃饱饭,介时脚不能挑、手不能提,哪有好地方给你去?”
“我等只是在休养,乞讨是顺带。”
小乞儿信心满满地说:“贵人,他日再相逢时,说不准我就有钱还您啦!”
扶苏下意识问道:“济慈院是什么?”
小乞儿遥遥指着城西的一处建筑:“在那里,陈县尊专为扶危济困、抚孤恤寡设置的。”
“自从有了济慈院,西河县没听说过饿死人的事啦!”
老乞丐再度想起伤心事:“若天下官吏都如陈县尊一般慈悲仁善该有多好呀!”
旁边有人哼了一声:“吾自从记事以来,从未听闻过陈县尊这样爱民恤民的好官。往前八百年没有,往后八百年也没有。”
“大秦疆域万里,官吏多如牛毛,仅仅出了他这么一个!”
众乞丐不约而同地点头,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可惜了。”
“是呀,太可惜了。”
“圣人在世也不过如此。要是……唉!”
扶苏猛然惊醒,伸手握住了赵承的炭笔。
“这段不要记。”
“啊?哦。”
赵承短暂地犹豫了一刹那,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他心里明白,前面那些话都没什么。
可是将陈善比作圣人,又连道可惜,定个‘非所宜言’之罪绝对是没问题的。
“我们走。”
扶苏板起面孔,飞快地走在前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