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少女时代的灯下,母亲手把手教她穿针引线,绣一朵小小的红梅,大大的洁白荷花,小狗小猫。
“以前……跟你外婆学过一点,早忘光了。”她喃喃道,声音有些干涩,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捻起那枚细小的银针。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缩。
她捻起一缕鲜亮的红丝线,凑到眼前,努力地眯起昏花的眼睛,试图将柔韧的线头穿过那细小的针鼻。光线似乎总是不够,那微小的孔隙仿佛在嘲笑她的笨拙。
线头一次次滑开,她抿紧嘴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微蹙,那全神贯注的模样,竟与当初在无弦琴键上寻找音符时如出一辙。
梅小艳放下水杯,无声地走过去,蹲在母亲膝前。“妈,我来。”她接过针线,屏住呼吸,捏着针,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极其灵巧地捻住线头,只轻轻一凑,柔韧的红线便如灵蛇般驯服地穿过了针眼。她将穿好线的针递回母亲手中。
丝线穿过针孔的那一瞬,张桂芬脸上紧绷的线条骤然舒展,嘴角漾开一抹极淡、却异常真实的涟漪。
仿佛一道无形的桥梁,在漫长的断裂后,重新被小心翼翼地连接起来。
夕阳的余晖慷慨地泼洒进来,将小小的客厅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橘色。张桂芬枯瘦的手指捻着那根鲜亮的红丝线,针尖穿透紧绷的素白棉布,发出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嗤、嗤”声。老眼昏花,她看不见色彩,也看不清图案,只是凭着指尖下布纹的走向和心中一个模糊朦胧的轮廓——或许是一朵花,或许只是一片简单的叶瓣——一针,一针,缓慢而坚定地刺下去、拉紧。针脚是歪斜的,如同初学琴时按错的黑白键。布面上渐渐显现的图案也混沌不清,像隔着一层浓雾。
然而,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平静,却随着那彩线的游走,如同汩汩清泉,一点点浸润了她沉寂多日的心田。那细密的、无声的针脚,一针一针,落在绷紧的岁月之布上。曾经在琴键上飞舞、教导出无数音符的手指,在经历了无声的休止后,终于在彩色的丝线间,笨拙地、却又无比坚韧地,开始了新的歌唱。
素白的棉布上,那团模糊的、歪斜的红色轮廓,在金色的夕阳里,像一个刚刚萌芽的、充满无限可能的音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