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像条疲惫的巨蟒,在大平原上缓慢地扭动着身躯,铁轨接缝处的撞击声“哐当、哐当”地敲打着耳膜,把车厢里的空气震得微微发颤。窗外的白杨树一排排向后倒去,叶子在风里翻出银亮的背面,像无数只手在向她告别。
小丽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玻璃上的划痕在她眼前织成一张模糊的网,网住了远处正在冒烟的砖窑,也网住了她攥在手心的那张皱巴巴的站台票。
帆布包被她紧紧抱在胸前,粗粝的帆布磨着锁骨,带来一种踏实的痛感。包里的几件旧衣服叠得方方正正,却还是挡不住那本《资本论》硌人的棱角——硬壳精装的封面早已失去光泽,烫金的书名被岁月啃得斑驳,露出底下灰扑扑的纸板,像块饱经风霜的骨头。她能想象到扉页上李国庆的赠言,那行“赠小丽同志,愿真理之光永存”的字迹,此刻正被油污浸透得发涨,1990年的墨水在纸页里洇开,像朵丑陋的黑花。
车厢里的气味浓稠得化不开。汗味从邻座大叔的胳肢窝钻出来,混着对面姑娘怀里婴儿吐奶的酸馊气,还有斜后方老头抽的劣质烟卷味,呛得人喉咙发紧。最奇怪的是股咸鱼腥气,不知是从哪个蛇皮袋里飘出来的,带着海的咸涩,提醒着她此行的方向——南方,那个传说中遍地黄金,也遍地风浪的地方。
身边穿涤卡工装的汉子总在动,袖口磨得发亮的地方露出灰白的棉絮。他膝盖上摊着的《深圳特区报》被手指捻得卷了边,“股票认购指南”几个字被他粗粝的指腹磨得起了毛,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铅字搓成真正的钞票。“姑娘也去深圳?”他突然开口,一嘴黄牙龇出来,带着韭菜盒子的味道,“听说那边的钱好赚,就是规矩多。”
小丽没接话,只是把帆布包抱得更紧了。包里除了《资本论》,还有三本英文原版小说,是她在地下书市用半袋大米换来的。封面印着弗洛伊德和卡夫卡的名字,这些在当时还见不得光的文字,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旧衣服底下,像几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查票!行李打开!” 列车员的吼声像块生锈的铁皮砸进车厢,惊得婴儿突然哭起来。两个穿蓝制服的男人挤开过道上的行李,铜纽扣在昏暗的光里闪着冷光,目光像鹰隼般扫过行李架,连座位底下塞着的网袋都没放过。
小丽的心跳突然卡在喉咙口,手心的汗把帆布包的带子洇湿了一片。她下意识地蜷起腿,把包往座位深处藏,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移动——看他们粗暴地扯开一个民工的蛇皮袋,倒出几件打满补丁的衣服和用旧报纸裹着的搪瓷缸,缸沿还沾着干掉的咸菜渣。有个戴眼镜的学生被翻出几本诗集,红着脸解释那是自己写的,却还是被翻来覆去地检查,书页哗啦啦响,像受惊的鸟。
“你,包里什么东西?” 年轻的列车员停在她面前,制服领口别着的钢笔尖闪着寒光,下巴朝她怀里的包点了点。
“几件衣服,还有书。” 小丽的声音尽量放平,却还是听得出尾音在发颤。她能感觉到身边汉子的目光突然投过来,带着好奇,也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书?” 年长的列车员往前凑了凑,眼角的皱纹里积着疲惫,眼神却锐利得像把刀,“什么书?打开看看。” 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干力气活的。
小丽的指尖在拉链上顿了顿。她想起去年邻居家的小子,就因为包里揣了本萨特,被拉去问话,回来时眼神都直了。可她不能让他们看到那些英文书,更不能让他们看到扉页上李国庆的名字——那个早已因走私入狱的男人,他的赠言此刻比任何禁书都危险。
就在这时,一股霸道的香气猛地撞进鼻腔!是斜对面穿花衬衫的小贩,正撕开“华丰三鲜伊面”的塑料包装,“刺啦”一声脆响,在嘈杂的车厢里格外清晰。他把面饼倒进桶里,滚烫的开水“哗啦”一声浇下去,腾起的白汽瞬间模糊了他的脸。
小丽的目光被那桶泡面牢牢吸住了。面饼在热水里慢慢舒展,变得胖乎乎、软乎乎的,酱料包的红油像条小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