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在水里缓缓游动,把整桶面都染得诱人。浓烈的味精香味混着油炸面饼的焦香,强势地压过了车厢里所有的气味,直往人胃里钻。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空了大半天的胃袋像只饿极的小兽,开始疯狂地搅动。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进脑海。
小丽猛地拉开帆布包拉链,手指准确地抓住那本《资本论》的书脊,抽出来时带起一阵风,把英文书的书页吹得轻轻颤动。在两个列车员错愕的目光中,她双手按住书脊,用膝盖顶住书底,猛地发力——“刺啦!” 坚硬的装订线被生生扯断,封面带着几页扉页被撕了下来,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像剥开了一层硬壳。
她把撕下的封面和扉页迅速揉成一团,纸团里还裹着李国庆那行刺眼的赠言。年轻的列车员刚要开口呵斥,就见她拿起那桶还在冒热气的泡面,把纸团稳稳地垫在了桶底。滚烫的塑料桶瞬间在纸团上烫出个浅浅的印子,红油顺着纸的纹路迅速洇开,把“Karl arx”的名字泡得发胀,1990年的墨水在酱色的汤渍里晕成一片模糊的阴影。
“好了。” 小丽把泡面桶放在小桌板上,纸团恰好隔绝了桶底的高温,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的麻烦。她抬起头,迎上两个列车员惊疑不定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书皮垫碗,废物利用。”
她拿起桶里的塑料叉,叉尖挑着根面条,在蒸汽里轻轻晃动。面条上还挂着点红油,在光里闪着亮。“知识嘛,” 她把面条送进嘴里,故意发出轻微的“吸溜”声,热辣的汤汁烫得舌尖发麻,却也让她的声音更添了几分笃定,“总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搞经济,对不对?”
车厢里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婴儿的哭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火车“哐当哐当”的行驶声,和她咀嚼面条的声音。穿涤卡工装的汉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把报纸往腿上按了按。那个戴眼镜的学生偷偷抬起头,看了看她,又迅速低下头,嘴角却悄悄往上翘了翘。
年长的列车员盯着那桶泡面底下的纸团,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小丽平静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她怀里半开的帆布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年轻的列车员挥了挥手,转身挤向过道深处。“下一个!”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像是被那股泡面的香味噎了一下。
小丽低下头,用塑料叉卷起一大团面条塞进嘴里。面条很烫,带着浓重的人造鲜味和味精的刺痛感,滑过喉咙时留下一道灼热的痕迹,落进空荡荡的胃里,撑起一种粗粝而实在的饱足。她能感觉到那本没了封面的《资本论》还在包里,剩下的纸页硌着肋骨,像块没被消化的石头。
窗外的电线杆开始变得密集,远处的砖窑被高楼取代,铁轨的坡度也渐渐变得明显——火车正在爬坡,朝着南方,朝着那个以速度和效率为神只的崭新海岸。小丽把最后一点面汤喝下去,热流从胃里蔓延到四肢,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
她拿起那团被油污浸透的纸,悄悄塞进过道的垃圾桶里。纸团上,“资本”二字早已模糊不清,只剩几点暗红的油星,在昏暗的光里闪烁,像谁不小心滴落在历史褶皱里的血。火车依旧“哐当哐当”地向前行驶,载着满车厢的渴望与不安,驶向那个正在吞噬一切,也孕育一切的巨大旋涡。而她知道,从撕开书皮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永远留在了身后,有些东西,则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