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梅母捧着一个用深蓝色土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慢慢地走了出来。她的动作庄重而缓慢,仿佛捧着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她重新坐下,将包袱放在膝头,枯瘦的手指仔细地、一层层地解开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
每解开一层,她的神情就愈发凝重一分,眼神里流淌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追忆,有不舍,更有一种决绝。
最后一层布揭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个暗红色的、漆面有些斑驳脱落的老式木匣子。
匣子上了锁,梅母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已经磨得发亮的铜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匣盖被轻轻打开。柔软的红色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只手镯。
那镯子通体翠绿,色泽莹润,水头极好,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流转着一层柔和而深邃的光华,像一泓凝固的碧水,瞬间吸引住了所有的目光。那是块上好的翡翠。
小艳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然屏住。她认得这只镯子!这是母亲的嫁妆,也是外婆传给母亲的祖传之物!几乎是母亲最值几个钱的宝物了。
母亲平日里从不轻易示人,只在最重要的年节或家族大事时,才会拿出来默默看上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收好。那是她对过往岁月、对家族念想最重要的寄托。
“妈!您这是……”小艳的声音瞬间哽咽了,她似乎预感到了母亲要做什么。
梅母没有看她,她的目光完全被那只翡翠镯子吸引,手指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冰凉的玉身,仿佛在触摸一段无比珍贵的回忆。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沧桑感:
“这镯子……还是你外婆的外婆传下来的。闹饥荒那年,你外公差点用它换一袋红薯,我没舍得……文革的时候,我把它埋在后院枣树下三年,生怕被搜了去……”
梅母的声音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才继续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抠出来:“……是我能留的最重要的宝了。”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小艳,那目光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慈爱与决断:“这镯子,现在,它该去救更多人了。”
她拿起那只沉甸甸的、蕴含着家族记忆与生命重量的翡翠镯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小艳冰冷的手里。翡翠触手温润,小艳却觉得它滚烫得吓人,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妈!不行!这绝对不行!”小艳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把手缩回去,眼泪夺眶而出,“这是外婆留给您的!是咱家的念想!我怎么能……”
“拿着!”梅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罕见的、母性的威严,她的手紧紧攥住小艳的手,不容她退缩,“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念想放在心里头,比放在匣子里强!王大姐她们……等不了!你们的中心,等不了!……好好干,总会赎回来的。”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同样震惊动容的周建国,语气斩钉截铁:“建国,明天,你去找个靠谱的地方,把它当了!抵押了!无论如何,把这窟窿填上!把中心开起来!”
周建国喉结滚动,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而无私的馈赠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鼻腔酸涩得厉害。
小艳握着那枚冰凉而沉重的镯子,仿佛握着母亲一生的重量,握着家族几代人的体温。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母亲坚毅而慈祥的脸庞,所有的拒绝和推辞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低下头,任由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冰凉翠绿的镯子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第二天,周建国跑遍了县城和邻县,最终找到一家信誉尚可的当铺。那掌柜的拿着放大镜,对着镯子反复端详了很久,嘴里啧啧称奇,报出了一个数字。虽然远低于镯子本身的价值,但解燃眉之急,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