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冰,似乎在无声中开始微微松动。
第二天,小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暗中调查周建国挪用那笔钱的真正去向。她找到了那个黑市设备的中间人,旁敲侧击;她悄悄去打听棉纺厂改制前那些语焉不详的旧账。
几经周折,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原来,棉纺厂改制前,曾发生过几起严重的工伤事故,赔偿协议一直模糊不清,留下了巨大的债务窟窿。厂子改制后,这笔账理论上被甩掉了,但几个伤势严重、生活极其困难的工人家庭,却时不时找到周建国这个“老厂长”哭诉求助。周建国性格里的软弱和残存的责任感,让他无法彻底狠心不管。他私下里陆陆续续接济过一些,而那笔被挪用的公款,很大一部分,竟是用来填补这个深不见底的、历史遗留的工伤赔偿债务黑洞!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小艳站在康复中心冷清的院子里,久久无言。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她心中的愤怒依然存在,周建国的欺骗和挪用依旧不可原谅。但那股纯粹的、被背叛的刺痛感之外,一种极其复杂的、沉甸甸的理解,缓缓地弥漫开来。
他并非为了私欲,而是被道义和旧债绑架,走上了歧路。可恨,却也可悲。
她没有去找周建国对质,没有揭穿这件事。她选择了沉默。这不是原谅,而是她基于现实和那丝可笑的理解,做出的冰冷而无奈的决定——中心不能再经历另一场风暴了。
但沉默不代表纵容。几天后,小艳将一份新的、极其严格的财务管理制度草案放在了周建国面前。条款清晰,权责分明,每一笔支出都需要两人共同签字确认,定期公开账目。
“中心要活下去,规矩就必须立起来。”小艳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眼神却锐利如刀,“这是底线。你能守,就留下。不能,现在就可以走。”
周建国看着那份草案,手指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看向小艳,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地、艰难地点了点头,哑声道:“……我守。”
信任的裂痕无法轻易弥合,但至少,修复的框架被艰难地搭建了起来。生活的残酷教会小艳,纯粹的理想主义不足以支撑现实,有时,不得不与不堪的人性碎片共存,并在其上艰难地重建秩序。
又过了些时日,小玲的伤势渐渐好转。或许是被梅母的真诚和小艳抵押婚房承担责任的决绝所打动,小玲的丈夫态度软化了许多。一天,小玲甚至在丈夫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了康复中心门口。
她看着院子里那些熟悉的器械(完好的那些),看着王大姐、李阿姨她们期盼的眼神,看着小艳忙碌而疲惫的身影,突然小声地对丈夫说:“……我想留在这里…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
小玲的丈夫叹了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于是,康复中心里,多了一个身影。小玲的手还不能做重活,她就帮着分拣药材,打扫卫生,陪着其他工友说说话。她的到来,像是一剂特殊的粘合剂,让经历过风波的中心,散发出一种更加坚韧、更加贴近的互助气息。
她成了“康乐康复中心”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员工志愿者”。这不是制度的设计,而是苦难过后,人性中善意的自然凝结,是裂缝中,悄然萌生的一株微弱却顽强的绿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