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天色将明未明,正是一夜中最寒冷、最黑暗的时刻。连续数日昼夜不息的猛攻,已将镇北堡残存的守军推向了崩溃的边缘。城墙之上,尸骸枕藉,断裂的兵刃和破碎的甲片散落一地,凝固的血液在砖石缝隙间结成了暗红色的冰。还能站立的士卒,不足三百之数,且个个带伤,盔甲破烂,面如死灰,依靠着垛口或彼此搀扶才能勉强站立。他们的箭矢早已射空,礌石滚木耗尽,连煮沸金汁的柴火都难以为继。饥饿、干渴、极度的疲惫和同伴不断死亡的冲击,如同毒蛇般啃噬着每个人的意志。
何宇拄着铁锏,站在北门城楼破损的雉堞旁,铁甲上覆盖着一层白霜,须眉皆染。他的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只是用撕下的战袍草草包扎,仍在渗血。连续的高强度指挥和亲自搏杀,让他的体力透支到了极限,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强撑着。他望着城外,后金大营的火光依旧连营数里,如同嗜血的狼群瞳孔,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闪烁着不祥的光芒。更近处,敌军新一轮的攻击梯队已然集结完毕,黑压压的重甲步兵簇拥着数十架高大的攻城塔和撞车,沉默地向前推进,那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守备大人……”牛大力踉跄着走来,他浑身是血,大刀已崩裂成锯齿状,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东……东边那段墙,塌了……塌了一大块,用……用尸体勉强堵着……弟兄们……顶……顶不住了……”这位铁打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充满了绝望。
何宇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东方那片依旧墨黑的天际。那里,是援军可能到来的方向,也是近一个月来,他们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希望所系。然而,希望如同风中之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越来越微弱,几近熄灭。赵铁鹰突围求援,至今杳无音信,是成功了,还是早已曝尸荒野?朝廷的援军,是否真的在途中?还是根本已经放弃了这座孤悬塞外的堡垒?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压下喉头的腥甜,转过身,目光扫过城头上那些伤痕累累、眼神麻木的士兵。他提高了声音,尽管沙哑,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弟兄们!我何宇,与你们一同守此城,已近月余!我们杀退了鞑子无数次进攻,我们让敌人付出了血的代价!现在,城墙将破,我等已至最后关头!”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吸引了所有残存守军的目光。
“身后,是我们的父母妻儿!脚下,是大明的国土!我等军人,守土有责,唯死而已!今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何某在此立誓,必与诸位同生共死,绝不后退半步!黄泉路上,我等结伴而行,也不寂寞!”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铁锏,指向城外逼近的敌军,发出震天的怒吼:“大明万胜!”
这声怒吼,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了最后的涟漪。残存的守军被主将的决死之气所感染,麻木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火焰,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残破的兵刃,发出了微弱却整齐的呐喊:“万胜!万胜!”
这悲壮的呐喊,似乎也传到了城外。后金军阵中,那名主帅骑在战马上,远远望见城头明军垂死挣扎的景象,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他挥了挥手,下令总攻开始。顿时,号角长鸣,战鼓擂动如雷,最后的、也是最庞大的攻城队伍,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地扑向摇摇欲坠的镇北堡城墙。攻城塔上的弓箭手开始密集抛射,压制城头;沉重的撞车在无数士兵的推动下,向着破损的城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守军们握紧了手中卷刃的刀剑,准备进行最后的白刃战。何宇握紧铁锏,目光死死盯住那架最高的攻城塔,准备在其搭上城墙的瞬间,带头冲杀过去,进行最后的搏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城墙即将全面告破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从遥远的天际,先是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富有节奏的闷响!这声音初时极小,混杂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和喊杀声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很快,这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