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除夕前日。京城里的年味已然浓得化不开,空气中飘荡着油炸食物的香气、炖肉的醇厚以及若有若无的酒香。顽童们追逐嬉闹,零星的炮仗声此起彼伏,点缀着坊巷间的喧嚣。各府邸门前悬挂的灯笼也愈发鲜亮,准备迎接岁末最重要的团圆之夜。
然而,这份普天同庆的暖意,似乎刻意绕开了忠勇伯府。府邸依旧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子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投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门房缩在耳房里,靠着个小火盆,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几分被边缘化的落寞。自从伯爷辞去实职、府前车马稀落后,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觉得脸上无光,往日在街坊邻里间的那点优越感,如今也消散了大半。
府内,更是刻意维持着一种近乎禅定的宁静。丫鬟婆子们默默地擦拭着已然光可鉴人的家具,悬挂着新桃符,准备着除夕祭祖的一应物件,但动作都轻缓得很,交谈也仅限于必要的低语。这种安静,并非死寂,而是一种内敛的、等待着的平静。
书房里,炭火烧得旺旺的,驱散了严冬的寒意。何宇并未如外界想象的那般颓唐卧病,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窄袖棉袍,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北疆堪舆图前。地图是旧的,上面还留有他昔日标注的敌我态势、兵力部署的痕迹,一些重要的关隘、河道旁,甚至还有淡淡的、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那是某次军情紧急时,他不慎被箭簇划伤手腕滴落的。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地图上蜿蜒的长城防线,掠过标注着“广宁”、“锦州”、“右屯”等字样的城池,最终停在那条奔腾的“辽河”之上,指尖正好点在“浑河”与辽河交汇处附近——那里是他此生最辉煌一战的战场。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这薄薄的纸帛,看到那片冰天雪地、听到那金戈铁马的嘶鸣。这里每一寸山河,都浸透了他和麾下儿郎的热血。
贾芸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进来,见到丈夫凝立图前的背影,脚步顿了顿。那背影依旧挺拔如松,但在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追忆,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爷,该用药了。”贾芸将药碗放在炕几上,温声道。
何宇闻声转过身,脸上那丝深沉迅速隐去,换上温和的神色:“有劳芸儿了。”他走到炕边坐下,端起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眉头都未皱一下,仰头一饮而尽。这药是太医院开的调理方子,对他的旧伤确有裨益,但更重要的是,这每日不落的“服药”景象,是做给那些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看的。
贾芸递过一杯温水给他漱口,又拈了颗蜜饯递到他嘴边,柔声道:“刚门上报,通政司送来了最新的邸报。”
何宇接过那颗蜜饯含在嘴里,甜意冲散了舌尖的苦涩。他点了点头:“拿来我看。”
贾芸从一旁取过一份还带着寒气的邸报,递到何宇手中。何宇展开,目光迅速掠过那些格式化的朝廷动态、官员任免。很快,他的目光在中间偏下的位置定格了。那里用不大但清晰的字体刊载着一则人事任命: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北疆经略、总兵官何宇,前以伤病陈情,恳辞重任,朕已准奏。兹北疆重地,不可一日无帅。特晋原北疆副总兵、署都督佥事刘綎,为镇北将军,充总兵官,镇守山海关等处地方,总辖北疆一应军务。原何宇所部诸将,各有升擢调遣,另旨分行。望其等恪尽职守,固我边陲。钦此。”
邸报上的文字冰冷而正式,但却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刘綎接任,这在何宇意料之中。刘綎是他的老上司,也是北疆宿将,作战勇猛,资历足够,由他接掌,最能稳定军心,也能让朝廷放心。而“原何宇所部诸将,各有升擢调遣”这短短一句,则蕴含着更深的意思——他何宇一手带出来的核心将领、那些在浑河血战、雪夜奇袭中与他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将被朝廷以“升迁”的名义,或明或暗地调离关键岗位,分散到不同的防区,以免形成尾大不掉的“何家军”。
这是必然的程序,也是帝王心术的体现。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