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忠勇伯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何宇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铺开一张素白宣纸,墨已研浓,笔搁在青玉笔山上,他却并未立刻动笔。
自那日与赵守业一席谈,窥见漕运积弊之深,何宇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感觉便未曾散去。这帝国肌体上的痼疾,非一剂猛药可医,需得徐徐图之,更需有施展抱负的权柄与时机。如今他虽爵位尊崇,实则处于权力边缘,韬光养晦是自保之道,却非长久之计。夏景帝对他,既有酬功之心,亦有猜忌之意,这从之前的“明升暗降”和“恩威并施”的奏对中,已显露无遗。
一味沉寂,并非上策。有时,适当的“动”,反而能打破僵局,试探出更深的水温。关键在于,如何“动”得巧妙,“动”得不露痕迹,既能让皇帝感受到他的价值与忠诚,又不至于引来“恋栈兵权”、“不安于位”的猜疑。
练兵,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北疆大捷,他何宇的练兵之法功不可没,这是朝野公认的事实。以“养病闲居,偶有所得”的名义,将一些经过精简、改良,侧重于提升军队基础素质和应对当前边防实际问题的练兵思路整理出来,通过可靠的渠道上达天听,这便是一次精妙的“投石问路”。
这块“石头”,要打磨得光滑圆润,既显出真材实料,又不能过于尖锐,刺伤了帝王的敏感神经。内容上,需侧重技术层面,避免涉及敏感的军队人事、编制调整;言辞上,务必谦恭恳切,处处体现“为君分忧”、“尽忠国事”的赤诚,而非彰显个人能力的炫耀。
何宇闭上眼,北疆的风雪、士卒的操练、战场的厮杀、以及前世所知的现代军事管理的一些基本原则,在脑海中缓缓流淌、融合。他并非要搞什么惊世骇俗的革新,而是结合这个时代的实际,提出一些切实可行的改良建议。
良久,他睁开眼,目光沉静,提笔蘸墨,在那宣纸顶端,写下端正的楷书:
《恭陈练兵刍议疏》
“臣忠勇伯何宇谨奏:臣以驽钝之资,蒙陛下天恩,效命北疆,幸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微有寸功。然臣自去岁冬月旧伤复发,沉疴难愈,蒙陛下体恤,准臣卸任休养,恩同再造。臣虽卧病榻,然犬马恋主之忧,未尝一日去怀。每思北疆将士浴血,边关烽烟未靖,辄中夜彷徨,愧无以报。”
开篇先表明身份和状态,强调伤病和感恩,奠定谦卑、忠君的基调。
“臣养病闲暇,重读戚少保《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等先贤遗着,偶有所得。结合臣在北疆时些许粗浅阅历,于练兵之道,生出几点愚见,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自知管窥蠡测,恐贻笑大方,然念及或于边备有万一之补,故不揣冒昧,谨陈刍议,伏乞陛下圣鉴。”
引出话题,将自身思考归结于对前人经验的温习和自身实践的总结,降低突兀感,并再次表明仅为“刍议”,姿态放得极低。
接下来,便是正文核心。何宇笔锋一转,开始条分缕析:
“一曰,严选募,重根脚。兵不在多而在精。以往募兵,多论弓马娴熟,臂力过人。然臣以为,士卒根脚品行尤为紧要。应令地方官与卫所严格核查新募兵勇籍贯、家世,凡有作奸犯科、游手好闲、来历不明者,一概不录。可选家世清白、有恒产牵累之农家子弟,此类士卒顾念家室,临阵不易溃逃,易于管束。募兵之时,可略增其身价银,以示优恤,使其安心服役。”
这是从源头上保证兵员质量,强调纪律和忠诚的基础,符合传统价值观,也暗合“兵民合一”的思路,不易引起反感。
“二曰,勤操练,明赏罚。练兵之道,贵乎持之以恒,尤重号令森严。除常规弓马骑射、阵法演练外,当增加士卒体魄锻炼,如负重越野、逾越障碍等,强化其耐力与敏捷。更需将各级军官号令、旗鼓金钲之识记,作为日常考核重中之重,务使士卒闻鼓则进,鸣金则退,如臂使指。赏罚务必分明及时,小功必录,小过必惩,尤需杜绝军官克扣粮饷、凌虐士卒之弊,如此方能上下一心。”
强调纪律、体能和基础号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