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忠勇伯府的书房内,光线渐渐暗淡下来。何宇却没有立刻命人点灯,他独自坐在窗前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日渐葱茏的翠竹,任由暮色一点点将自己笼罩。
自那日与贾芸深谈,明确了对待荣国府风波“冷眼旁观”的立场后,何宇的心绪并未完全平静。贾府那看似荒诞却又深刻反映末世景象的内斗,像一面扭曲的镜子,照见的不仅是公侯之家的衰败,更是整个王朝肌体深处某些难以言说的痼疾。这促使他不得不从更宏观、更本质的层面,去反思自己自穿越以来所走过的路,以及未来究竟该如何在这大明天下立足、前行。
北疆的血战、军功的荣耀、凯旋的风光、权力的交割、蛰伏的算计……一幕幕场景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超越了具体战术胜负和短期权力得失的明悟。
“纯凭军功,难以长久……”何宇低声自语,重复着那日他对贾芸说过的话,但此刻,这句话在他心中有了更丰富的内涵和更沉重的分量。
他想起了汉代的卫青、霍去病,固然名垂青史,但卫青晚年谨慎至极,霍去病天不假年,其家族后来际遇亦令人唏嘘。唐代的郭子仪,功高盖世却能得以善终,被颂为“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靠的绝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所向披靡,更是出将入相后对政治规则的精妙把握和近乎完美的处世哲学。而明朝本朝,于谦于少保,扶大厦于将倾,北京保卫战功在社稷,最终却落得那般凄惨结局,固然有帝王更迭、小人构陷等外因,但其自身过于刚直、不善于经营政治同盟、未能有效自保,是否也是原因之一?
“在这大明朝,或者说,在任何一个庞大的帝国体系中,单一的军功,就像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何宇的目光变得深邃,“战时,武将的重要性凸显,君王倚为干城。可一旦边患稍息,天下承平,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武将的地位便会迅速边缘化。甚至,过于显赫的军功本身,就会成为原罪,引来君王的猜忌和文官集团的集体排斥。”
夏景帝如今对他看似恩宠有加,又是赐宴又是派御医,甚至默许他在“幼官舍人营”小范围试行新法,但这背后,何尝没有帝王心术的考量?一方面是确实需要他这样的勇将来巩固边防、推行强军之策;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一种制衡、甚至是一种“捧杀”?将他高高捧起,置于所有勋贵和旧有利益集团的对立面,看他如何应对。若能稳住,自是帝国栋梁;若稳不住,摔下来时,恐怕无人会伸手。
“陛下需要一把锋利的刀,但这把刀不能太过锋利以至于伤手,更不能有属于自己的意志。”何宇对自身的处境有着清醒的认知。他这次以退为进,交出兵权,是明智之举,但也仅仅是第一步。如果仅仅满足于做一个拥有爵位、依靠帝心眷顾而生存的“幸臣”或“孤臣”,那么他的命运,终究是系于君王一念之间,脆弱不堪。
“必须深谙政治之道……”何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所谓政治,在他理解,绝非简单的结党营私、溜须拍马,而是在复杂的权力结构中,构建起属于自己的、稳固的支撑体系。这包括:
其一,稳固的君宠。 这是立足的根本,但绝不能是唯一的依靠。要让皇帝觉得你“有用”且“可控”,既能办事,又无威胁。这就需要持续展现价值(如军事见解、改革方略),同时时刻保持谦逊低调,不逾矩,不结党(至少明面上)。
其二,潜在的盟友。 在文官、勋贵、乃至宗室中,需要有能够相互理解、在一定层面上利益与共的同盟。如林如海这般有见识、相对正直的官员,如北静王这般名声较好、立场相对超然的宗室。这种同盟不一定是紧密的政治集团,但可以在关键时刻互通声气,形成一定的舆论和力量支持。结交他们,需要共同的理念(如都对国事有所关切)和适度的利益交换,但更重要的是保持自身的独立性和价值。
其三,基层的根基。 不能只盯着庙堂之高,还要关注江湖之远。那些中下层的务实官员、有潜力的学子、乃至掌握着经济命脉的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