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来的密信,如同一块沉重的寒冰,投入何宇看似平静的“荣养”生活之中,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让那水面下的暗流愈发湍急冰冷。刘綎信中所描述的边关危局、将士离心,以及高第之流的庸碌误国,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何宇的心头。他白日里依旧与贾芸下棋、读书,或是指导贾芸(兄)处理庶务,神情淡然,言笑如常,但每当夜深人静,独处书房之时,那深锁的眉宇间,便凝聚起化不开的忧思与一种近乎紧迫的焦灼。
他知道,历史的惯性巨大而残酷。明末的积弊非一日之寒,边关的溃败、朝堂的党争、民生的凋敝,环环相扣,最终会将这个庞大的帝国拖入深渊。他斩杀了努尔哈赤,改变了局部的历史轨迹,赢得了喘息之机,但若不能从根本上扭转颓势,皇太极,或者李自成、张献忠,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敲响大明王朝的丧钟。个人的勇武,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不能只是等。”何宇在书房中踱步,炭火的暖意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等待敌人犯错,等待朝廷醒悟,这太被动,代价也太大。必须主动做些什么,哪怕现在只能埋下种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房一角那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大箱上。那里,存放着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断断续续记录下的笔记、草图和一些零散的思绪。之前,或因军务倥偬,或因时机未到,这些东西更多是一种个人的备忘和情感的寄托。但如今,北疆的警讯和贾府这面“风月宝鉴”照出的腐朽镜像,都让他意识到,系统地整理、深化这些“异世”的知识,并将其转化为一份切实可行的、针对当下时弊的“改革蓝图”,已不再是闲暇时的遐想,而是一件关乎未来、必须即刻着手的重要准备。
这一夜,送走赵虎后,何宇没有像往常一样与贾芸一同安寝,而是以要静心思索北疆军情为由,独自留在了书房。贾芸何等聪慧,看出丈夫心绪不宁,却不多问,只细心地将炭火烧得更旺,又备好了参茶和几样细点,叮嘱他勿要过于劳神,方轻轻掩门离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炭火的轻响和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何宇走到那口大箱前,取出贴身收藏的钥匙,打开了沉重的铜锁。箱盖开启,一股混合着墨香、纸香和淡淡防蛀草药的气息弥漫开来。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摞摞线装册子,纸张新旧不一,墨迹也深浅各异。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平铺在宽大的书案上。这些,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根”,也是他试图改变这个时代的“剑”。
他点燃了书案另一端的另一盏油灯,让光线更充足些。然后,他挽起袖子,磨墨铺纸,并非为了书写,而是先开始了一场漫长而细致的梳理工作。
他首先翻开的,是关于农事的部分。这里面有他凭借前世记忆和此世观察,绘制的曲辕犁改进图样,有关于选种、轮作、堆肥的要点记录,甚至还有简易水车、筒车等灌溉工具的构想草图。他一边翻阅,一边用朱笔在旁边添加注释,或修正一些不够准确的细节。
“农业乃立国之本,”他心中默念,“明末天灾频繁,小冰河期影响巨大,粮食减产是动乱之源。提高粮食产量,稳定民心,是重中之重。这些农具和耕作技术的改良,虽不能立刻对抗大范围的气候变化,但若能推广,至少可提升一两成的收成,活人无数。”他想起了林如海曾提及的江南漕粮弊端和底层农户的困苦,更加坚定了要将这些知识系统化的决心。
接着,他翻看有关手工业的部分。这里有对现有纺织机效率低下的分析,以及基于珍妮纺纱机原理的简易多锭纺车设想图;有关于高炉炼铁、改善燃料以提高钢铁质量的片段记录;甚至还有对水泥烧制工艺的模糊记忆勾勒。这些,都关乎国计民生和军事实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强大的手工业支撑,所谓的强军富国都是空谈。大明的火器原本领先,但固步自封,工艺停滞,甚至倒退。必须设法提升基础工业能力。”他想到了北疆将士的军械,若能普遍装备更精良的火铳、铠甲,战场形势必将不同。
然后,是军事相关的笔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