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注目。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简易的窝棚,几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妇孺蜷缩在棚口,眼神空洞地望着河中的船只和岸上的亲人。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男孩,瘦得皮包骨头,也跟在纤夫队伍的最后面,咬着牙,用细弱的胳膊帮着拉扯那根对他而言过于沉重的纤绳。
何宇走到一个窝棚附近,那里有个看起来年纪稍长、正在修补破渔网的老者。何宇上前,拱了拱手,用略带外地口音的官话搭讪道:“老丈,叨扰了。请问这运河上,像这般拉纤的活儿,一日能得几文钱?”
那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风霜刻满皱纹、如同老树皮般的脸,眼神浑浊而警惕地打量了何宇一番,见其打扮寻常,不似官差,才沙哑着嗓子道:“几文钱?客官说笑了。能混口吃的,不被鞭子打死,就是老天爷开眼了。”
何宇心中一震,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子,悄悄塞到老者手中,低声道:“老丈,我是南边来的行商,想打听打听这漕运上的事,绝无恶意。”
老者感受到手中的分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警惕之色稍减,将银子迅速揣入怀中,叹了口气道:“客官想问什么?这运河边上的事,还有什么好打听的,苦呗!”
“方才我看那些拉纤的弟兄,甚是辛苦。他们……是漕帮的人?”何宇试探着问。
“漕帮?”老者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苦涩,“那是爷!咱们这些,就是蝼蚁,是牛马!官家的漕船过闸、逆水,征发民夫拉纤,叫做‘浅活儿’。说是给工食银,可经过漕丁、工头、衙役层层克扣,到手能有几个子儿?还不够买顿糙米饭!若完不成日程,或者遇上风浪船只受损,轻则鞭打,重则扣上‘贻误漕粮’的罪名,抓去坐牢,家破人亡!”
何宇沉默着,指了指那个拉纤的少年:“那么小的孩子,也……”
“没法子啊!”老者眼圈有些发红,“家里壮劳力去年拉纤时,绳断了,被船带进河里,连尸首都没捞上来。他娘一病不起,没了。就剩这娃,不出来卖命,就得饿死。这运河里,每年淹死、累死、病死的,比那河里的鱼还多!”
正说着,河岸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何宇循声望去,只见一艘漕船似乎是因为转向不及,船尾刮到了另一条小货船,小货船瞬间倾覆,船上的货物散落河中,落水的船工在水中拼命挣扎呼救。而那艘肇事的漕船却毫不停留,甲板上的漕丁甚至大声呵斥着,催促纤夫继续发力,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岸上的纤夫们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埋头拉纤。只有落水者的同伴和亲属发出绝望的哭嚎。很快,有附近的船只过去打捞,但能否生还,只能听天由命。
何宇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想起自己那份《格物兴国策》中,关于改善漕运、兴修水利、发展航运的种种设想。那些冷静的文字、理性的分析,在此刻这活生生的人间惨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规划的,是效率,是成本,是国家的利益;而眼前发生的,是血,是泪,是一条条卑微如草芥的人命。
“这漕运,就是一条吸血的蚂蟥!”老者恨恨地低语,似乎被刚才的惨剧激起了压抑的愤怒,“从江南到京城,多少州县被它拖垮!征发民夫,强派粮草,沿途勒索,多少人家破人亡!可肥了的,是那些漕运衙门的老爷、漕帮的把头、还有沿途的贪官污吏!咱们这些卖力气的,还有江南那些种粮的农户,就是被吸干血的牲口!”
何宇久久无言。他之前通过贾芸的渠道了解到的“漕工之苦”,终究是隔了一层。此刻,他站在这里,呼吸着混浊的空气,听着绝望的哭嚎,看着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身影,才真正触摸到了这个帝国光鲜表皮下的腐烂脓疮。这不仅仅是技术的落后,更是制度的残酷,是人性的泯灭。
他又与老者攀谈了几句,了解到更多细节:漕粮征收时的“淋尖踢斛”,运输过程中的“漂没”损耗(实则大半被贪墨),过闸时胥吏的敲诈勒索,漕丁对沿河百姓的欺压……每一桩,每一件,都浸透着底层人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