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兴国策》的蓝图在何宇心中勾勒出一个模糊却宏大的未来,但那终究是纸上的方略,是立足于高处俯瞰的构想。何宇深知,再精妙的蓝图,若不能接地气,不了解底层最真实的运作逻辑和血泪代价,便如同空中楼阁,不仅无法实现,甚至可能因脱离实际而带来更大的灾难。他需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去触摸这个帝国最粗粝的脉搏。
连日来,何宇让贾芸(兄)通过他逐渐搭建起的商业信息网络,有意搜集了一些关于漕运的消息。反馈回来的信息多是些零碎的传闻:某处漕粮延误、某段河道淤塞、漕丁与地方小有摩擦云云,语焉不详,难窥全貌。何宇明白,官方的塘报和市井的流言,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模糊不清。要想看清真相,必须亲自走到那浊浪翻滚的运河边,走到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纤夫和漕工中间去。
这一日,天色未明,伯府侧门悄然开启。何宇换上了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色棉布直裰,脚蹬千层底布鞋,头上戴了顶遮阳的范阳斗笠,帽檐压得颇低,完全是一副寻常小商人或是落魄书生的打扮。他未带随从,只身一人,融入了京城清晨最早的一批人流中。
他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安步当车,沿着街道向通州码头方向走去。深秋的清晨,寒意刺骨,呵出的气都凝成了白雾。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还上着门板,只有些卖早点的摊子支起了炉火,热腾腾的蒸汽和食物的香气,给清冷的街道带来些许暖意。赶早市的菜农、贩夫走卒们匆匆而行,脸上带着为生计奔波的麻木与匆忙。
何宇默默地走着,观察着这座帝国都城的苏醒。越靠近外城,市井的气息越发浓郁,也越发杂乱。房屋低矮破败,街道狭窄泥泞,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气味。等他终于走出城门,来到通往通州码头的官道上时,景象又是一变。
官道上车马辚辚,尘土飞扬。运货的骡车、载人的马车、还有独轮车、挑担的行人,汇成一股浑浊的人流物流,向着运河方向涌动。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尘土以及河水特有的腥臊气息。远远地,已经能听到一种沉闷而巨大的喧嚣声,如同持续的闷雷,那是成千上万人劳作、叫喊、以及船只往来交织成的运河协奏曲,或者说,是呻吟曲。
何宇没有直接前往最繁忙的货运码头,而是沿着河岸,向着上游人烟相对稀少,但更靠近纤夫拉纤路径的一段河岸走去。河风很大,带着水汽,吹得他衣袂翻飞,斗笠也需用手按住。混黄的运河水面宽阔,浊浪滔滔,无数大小船只如同密密麻麻的甲虫,挤满了河道。有高大的漕船,吃水极深,缓缓移动;有灵巧的客船、货船穿梭其间;更多的是各种小舢板、驳船,如同依附在巨兽身上的虱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河岸边。那里,有一幅让他心脏骤然缩紧的景象。
只见近百名汉子,几乎是赤身裸体,只在腰间围着一块破布,皮肤被烈日和风沙染成了古铜色,却又布满了一道道紫红色的鞭痕和经年累月摩擦绳索留下的厚茧。他们深深地弓着腰,脖颈和脊背几乎弯成了九十度,一根粗大无比的纤绳深深地勒进他们肩胛的肉里,绳索的另一端,连接着远处河心一艘缓慢逆流而上的巨大漕船。
“嘿——呦——!”
“嘿——呦——!”
低沉、嘶哑、仿佛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号子声,伴随着他们沉重如牛的喘息,在河风中飘荡。每一步迈出,都极其艰难,赤裸的双脚深陷在河岸的淤泥里,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随即又被汗水和水渍浸满。他们的肌肉虬结绷紧,血管如同蚯蚓般凸起,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们黝黑的脊背上流淌下来,在积满尘土的身上冲出一道道泥沟。
何宇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他经历过战场的尸山血海,见识过最残酷的厮杀,但眼前这缓慢而持久的、将人的体力和尊严一点点碾磨殆尽的场景,带给他的是一种别样的、沉甸甸的窒息感。这哪里是在拉纤,这分明是在用血肉之躯,对抗着整个自然的伟力和制度的沉重!
他缓缓沿着河岸前行,尽量不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