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那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京城权贵圈层中漾开了层层涟漪。北疆六百里加急军报的内容,虽未即刻公之于众,但那非同寻常的传递方式以及随后宫中连夜召开的紧急会议,都足以让嗅觉灵敏的人们意识到,辽东出大事了。
接下来的几日,忠毅伯府门庭依旧冷清,何宇也依旧保持着深居简出的状态。但府内的气氛,却与节前那种纯粹的宁静有所不同。何宇待在书房的时间明显变长,虽仍是以读书、习字为主,但偶尔望向北方天空的眼神,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贾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吩咐下人更加小心伺候,饮食起居安排得愈发精心,却从不多问一句朝堂之事,只将府内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不让外间的任何纷扰轻易侵入。
这日晌午刚过,何宇小憩方醒,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翻阅一本前朝名臣的奏疏合集,体会古人是如何于错综复杂的政局中权衡进退、匡扶国事的。阳光透过细密的窗纱,在他身前的紫檀小几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几上的一盏清茶氤氲着淡淡的热气。
就在这时,老管家何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迟疑:“伯爷,荣国府的琏二爷来了,说是有事求见。”
何宇执书的手微微一顿。贾琏?他此时来访,所为何事?中秋宫宴后,北疆军报之事想必已在各大府邸之间悄然传开,贾府消息灵通,自然不会不知。贾琏在这个当口过来,是代表贾府探口风,还是另有所求?
他略一沉吟,放下书卷,淡淡道:“请琏二爷到花厅看茶,我稍后便到。”
“是。”何福应声而去。
何宇并不急着起身,他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叶,呷了一口微温的茶汤。贾琏此人,他印象颇深,典型的勋贵子弟,有些小聪明,但性情浮浪,缺乏担当,被其父贾赦的昏聩与其妻王熙凤的强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在家族事务中处境尴尬。他此时来访,多半与贾府内部的麻烦脱不了干系。
整理了一下衣袍,何宇这才缓步走向花厅。
花厅内,贾琏正有些坐立不安。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锦缎长袍,腰系玉带,打扮得依旧贵气十足,但眉眼间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焦虑。他手中捧着一盏茶,却无心品尝,目光不时地瞟向门口。见到何宇的身影出现,他急忙放下茶盏,站起身,脸上挤出几分略显局促的笑容,拱手道:“妹夫,打扰你静养了。”
何宇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还礼道:“琏二哥客气了,快请坐。自家人,何来打扰之说。”他走到主位坐下,示意丫鬟重新上茶。
两人寒暄了几句家常,何宇只字不提北疆之事,只问些“老太太身子可好”、“府上近来可好”之类的闲话。贾琏勉强应对着,眼神游移,显然心不在焉。几番欲言又止后,他终是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堆起了愁苦之色。
“唉,妹夫,不瞒你说,哥哥我今日来,实在是……实在是心里堵得慌,没个可说话的人,只好来寻你吐吐苦水。”贾琏搓着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懊丧。
何宇心中了然,面上却故作关切:“哦?琏二哥有何烦难,但说无妨。若是小弟能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他刻意维持着“静养闲人”的姿态,将姿态放得很低。
贾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又是一声长叹,开始倒起苦水来:“妹夫,你是不知道,我们府上如今……唉,真是一言难尽!外面看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内里……早就空了架子了!”
他压低了声音,身子微微前倾,仿佛怕被旁人听去:“别的暂且不提,单说这银钱上的事,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老爷(贾赦)那边,近来不知又迷上了搜罗什么古扇,前儿个为了一把据说是什么前朝名士用过的旧扇子,一甩手就是三千两银子!眼都不带眨的!府里如今的情形,妹夫你或许也听说过一些,进项一年不如一年,各处的庄子铺子,报上来的不是旱就是涝,能交上来的银子有限。可这开销呢?老太太的用度、各房的月例、年节应酬、宫里太监们的打点……哪一样省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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