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归来后,何宇愈发深居简出。与冯紫英的那场“偶遇”以及其言语间透露的信息,让他更加确信,朝堂之上关于北疆帅位乃至他本人的暗流,从未停歇。他像一位耐心的猎手,或者说,更像一位等待风起的航海家,将伯府这片小小的天地,经营得如同风暴眼中最平静的水域。
时光流转,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这一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是难得的好天气。忠毅伯府内,也早早便有了节日的氛围。下人们在管家何福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洒扫庭院,悬挂灯笼。虽不及贾府那般极尽奢靡,却也处处透着整洁喜庆。厨房里更是从清晨便开始忙碌,准备着晚上的团圆宴席。
贾芸亲自带着丫鬟婆子,检查各项准备事宜。她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罩一件浅碧色杭绸比甲,发髻上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既不失伯府女主人的端庄气度,又添了几分节日的鲜亮色彩。她面容沉静,指挥若定,将一应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自嫁入伯府,尤其是经历前番风波后,她处理家务愈发娴熟干练,眉宇间也渐渐褪去了少女时的些许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与从容。
何宇则一整日都待在书房里。他屏退了旁人,只留自己一人。书案上摊开着几本地理志和边防图册,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聚焦其上。窗外,天光正好,庭院中的几株桂树开得正盛,浓郁的甜香随风潜入,沁人心脾。然而,这香甜的空气,却无法完全驱散他心头的沉重。
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澄澈如洗的碧空,思绪却已飘向了远方。
首先浮现的,是南荒。那个他降临此世最初的地方,那些在瘴疠蛮荒中挣扎求存、却又质朴勇敢的族人。阿爸、阿姆、阿妹……一张张鲜活的面容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往年的中秋,若是在南荒,虽无京城这般精致的月饼与繁华的灯市,但族人围坐篝火旁,分享着烤熟的野味、新摘的瓜果,唱着古老的歌谣,看着那轮同样圆润的明月升起,照亮连绵的群山和神秘的雨林,别有一番粗犷而真挚的团圆滋味。如今,他高居庙堂,爵封忠毅,锦衣玉食,却与血脉亲人相隔万里,音讯难通。这轮明月,可也同样照耀着南荒的群山?阿爸阿姆的身体可还硬朗?阿妹是否已寻得好归宿?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与牵挂,悄然爬上心头。他承诺过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而如今,他拥有了权力和财富,却因局势未稳、自身尚在漩涡之中,不敢轻易将南荒亲族接入京城这是非之地,以免为他们招致不必要的危险。这份“富贵”,反而成了亲情的阻隔。
继而,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遥远的北疆。西山狩猎时冯紫英的话语言犹在耳:“皇太极那厮,用兵狡诈多变……听说前线已是败多胜少……” 明月之下,此刻的辽东大地,又是怎样一番景象?是尸横遍野的战场,是苦苦支撑的孤城,还是鞑子铁蹄下百姓的哭嚎?刘綎等旧部,在新帅麾下是否备受排挤?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浴血沙场的士卒,今夜可能吃到一口热饭,是否也在仰望这轮圆月,思念着故乡的亲人?自己亲手斩杀了努尔哈赤,却未能毕其功于一役,留下皇太极这个更狡猾、更难缠的对手。如今边关烽火再炽,他却只能困守京城,扮演一个“伤病荣养”的闲散伯爵,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憋闷,有时比战场上的明刀明枪更令人煎熬。这轮照耀着伯府安宁庭院的明月,在边关将士眼中,恐怕也带着几分凄清与悲壮。
最后,他的目光收回,落在眼前这精致却略显空旷的伯府。与贾府那种人口繁多、关系错综复杂的世家大族不同,忠毅伯府人口简单,主子只有他与贾芸二人。这使得府邸在节日里,难免显得有些冷清。尤其是对比记忆中贾府中秋夜那喧嚣奢华的场面——各处悬灯结彩,戏台上锣鼓喧天,主子们猜拳行令、听戏赏月,丫鬟小厮们穿梭不息……那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与此刻伯府的宁静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何宇却深知,贾府那表面的繁华之下,是早已蛀空的根基和暗流汹涌的危机。王熙凤的揽权牟利,贾赦的昏聩贪婪,邢王二夫人的明争暗斗,以及宝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