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京城的秋意愈发浓重。忠毅伯府庭院内的几株老银杏,已是满树金黄,秋风掠过,便簌簌洒下一地碎金。晨光熹微,穿透薄雾,将庭院映照得一片澄澈透亮。
贾芸醒得比何宇略早些。她悄无声息地披衣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清冽带着草木寒气的空气涌入,让她精神一振。看着窗外庭院中仆役们已经开始轻手轻脚地洒扫庭除,一切井然有序,她唇角不由微微弯起一丝安然的弧度。
自成婚以来,特别是何宇北疆建功、封伯荣归之后,她这个伯府女主人的担子便一日重过一日。偌大府邸,仆役数十,人情往来,产业经营,虽有何宇拿大主意,但具体琐碎事务,几乎都压在了她的肩上。若换做寻常闺阁女子,只怕早已手忙脚乱,但贾芸不同。她自幼失怙,与兄长贾芸(兄)相依为命,早早便尝遍世态炎凉,也锻炼出了一副精明强干、通透豁达的心性。嫁入伯府,于她而言,并非仅是攀附高枝、安享富贵,更是找到了一个能与她精神共鸣、并肩前行的良人,以及一个可以让她施展才干、实现价值的广阔天地。
她轻轻掩上窗,免得凉风惊扰了仍在安睡的何宇,自去梳洗。不过片刻,她便已收拾停当。今日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缎面夹袄,下系月白绫裙,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簪着一支素雅的珍珠簪子,通身气度沉静温婉,又不失当家主母的利落。
此时,何宇也醒了。他睁开眼,便看到贾芸正坐在妆台前,对镜整理最后一缕鬓发。晨光勾勒着她柔美的侧脸,神情专注而宁静。何宇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段“荣养”的日子,若非有贾芸将府内外打理得妥帖周到,为他营造出这片可以安心读书、思考、布局的宁静港湾,他绝无可能如此从容地应对外间的风风雨雨。这个女子,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不可或缺的臂助和最信任的伙伴。
贾芸从镜中看到何宇已醒,转过身,嫣然一笑:“爷醒了?时辰还早,再多歇会儿?”声音轻柔,带着晨起特有的温糯。
何宇坐起身,摇摇头:“不了,睡足了。”他顿了顿,看着贾芸,“今日事多,辛苦你了。”
贾芸走到床边,替他理了理寝衣的领子,笑道:“这有什么辛苦的。倒是爷,昨日看账看到那般晚,今日若无要紧事,午间定要歇个中觉。”
何宇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他轻轻拢在掌心暖着:“知道了,管家婆。”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与依赖。
夫妻二人说笑几句,一同用了简单的早膳。粥是熬得烂烂的碧粳米粥,几样清爽小菜,一碟刚出炉的银丝卷。饭桌上,贾芸简单提了提今日的安排:“……巳时初,针线上的人来回话,秋衣都做得差不多了,要请爷和我的示下。巳时正,库房的吴嬷嬷要交今年的总账册子。午后,哥哥(贾芸兄)约莫会过来,说说南边货船的事儿。另外,林大人府上送了帖子来,后日林夫人设了赏菊小宴,请我过去坐坐。”
何宇细细听了,点头道:“都好,你安排便是。林夫人相邀,你去散散心也好,整日困在府里也闷。备份合适的礼,不必太过奢华,重在心意。”
“我省的。”贾芸应下,又给何宇夹了个银丝卷,“爷也多吃点。”
用罢早膳,何宇自去书房。贾芸则开始了她一日忙碌的管家事宜。
首先便是针线上的人来回话。来的是一位姓郑的媳妇,是府里针线上的头儿,做事极是稳妥细心。她带着两个小丫鬟,捧着一叠新做好的秋衣进来,请贾芸过目。
贾芸一件件仔细看了。有何宇的几件直身、道袍,用的是上好的杭绸、苏绒,颜色多是沉稳的靛青、玄色、赭石,针脚细密,裁剪合体,既符合伯爵身份,又不显过分张扬。又有她的几件袄裙,料子、颜色也都雅致。还有府里有头有脸的大丫鬟、管事娘子们的份例衣裳。
贾芸看得很仔细,不时用手摸摸料子,看看缝线,又拎起来对着光看看有无瑕疵。她并非吹毛求疵之人,但治家之道,赏罚分明,细节处见真章。若主子这里马虎了,下头人难免懈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