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忠毅伯府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渐渐散去,但水下的暗流却涌动得更加急促。何宇深知,贾赦之事绝非孤立,它是忠顺亲王反扑的号角,也是贾府这座百年大厦将倾的明确信号。风暴正在酝酿,而他能做的,便是在风暴彻底降临前,将根基扎得更深,将未来的退路与进路规划得更加清晰。
江南,鱼米之乡,漕运枢纽,丝茶重地,文萃之邦,更是帝国财赋所系。那里盘根错节的势力,富可敌商的豪绅,以及相对远离京城政治漩涡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何宇布局未来的关键一环。之前的“资敌”诬告虽被化解,但也暴露了何宇暗中经营产业的存在。如今,危机暂过,声望更着,正是将这股暗处的力量,顺势推向更广阔天地,并将其彻底“洗白”、纳入正轨的最佳时机。
这一日,天气放晴,连日的积雪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缓缓消融,檐下滴答的水声,仿佛预示着某种冻结状态的结束。书房内,炭火盆烧得旺旺的,何宇与贾芸对坐,中间的红木嵌螺钿茶几上,摊开着几张绘制精细的舆图和一些写满密密麻麻小楷的纸页。
“夫君,这是芸哥儿和戴掌柜那边刚送来的江南各府最新商情汇总,还有几家有意合作的丝行、茶庄的底细探查。”贾芸将一叠纸笺轻轻推到何宇面前,她今日穿着一件藕荷色缎面出风毛的袄子,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眉宇间既有为人妻的温婉,更添了几分处理事务的干练,“按您的吩咐,重点留意了松江府的棉布、苏州的丝绸、扬州的盐业,还有……宁波港的海贸。”
何宇赞许地看了妻子一眼,没有先去翻看那些资料,而是先拿起一幅江南舆图仔细端详。他的手指划过蜿蜒的长江,点在运河与长江交汇的镇江、扬州,又滑向太湖之滨的苏州、松江,最后落在东海之滨的宁波府。他的目光锐利而专注,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那片水网密布、市镇繁华的土地。
“芸儿,你看,”何宇的手指在几个点上圈画,“镇江、扬州,是运河枢纽,南粮北运,北货南输,必经之地。掌控了这里的物流,就等于扼住了南北商道的咽喉。苏州、松江,是丝棉织造的中心,技艺精湛,货通四海。而这里,宁波,”他的指尖重重落在那个临海的点上,“是我朝目前最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之一,虽然海禁时松时紧,但暗地里的海上贸易从未真正断绝。前宋、前元时,此地商船云集,号称‘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其潜力,远非如今这般模样。”
贾芸顺着何宇的手指看去,若有所思:“夫君的意思是,我们不仅要介入现有的内河贸易,还要为将来……开放海禁做准备?”
“未雨绸缪而矣。”何宇放下舆图,拿起那份商情汇总,一边快速浏览,一边道,“国朝之患,北有强虏,东南则有海疆不靖。但困守绝非长久之计。东南之利,在于海。若能以朝廷之力,组织大规模船队,合法、有序地与海外诸国贸易,不仅可以获取巨额利润充实国库,更能引进海外作物、技术,甚至……扬我国威于万里波涛之外。当然,此事牵涉极大,非一时之功。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借助商行的力量,熟悉海路,建立渠道,积累经验,静待时机。”
贾芸听得心潮起伏。她虽出身公府,见识不凡,但何宇描绘的这幅“通海”蓝图,其气魄之宏大,眼光之长远,仍远远超出了她以往的认知。她不禁想起何宇平日偶尔提及的海外风物、奇技巧思,心中对夫君的来历和见识更加感到深不可测,但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信任与追随。
“妾身明白了。”贾芸郑重点头,“那眼下,我们该如何着手?直接去宁波开设分号,恐怕过于引人注目。”
“自然不能操之过急。”何宇翻动着纸页,目光在其中一页上停留,“嗯,松江府的‘三梭布’闻名遐迩,其布匹细密柔软,耐用保暖,不仅民间需求大,军需采购亦是常项。我们可以先从介入松江布业的运输和销售开始。戴掌柜信中说,他在松江有个远房表亲,开了间不小的布行,近来因漕运上的关卡刁难,资金周转有些困难,有意寻个可靠的合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