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枷号三日示众,伤重,释后不知所踪。”
方腊!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荣安的视网膜上!
帮源洞!漆园!抗租!杖责!枷号!不知所踪!
所有的碎片——街头挑夫的低语,袖中羊皮卷上朱砂刺目的“青溪”,史伟那十二字阴森预言“天狗吞日,地龙翻身,永镇东南”,此刻都被这一行冰冷的记录瞬间贯通!
方腊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抗租佃户。
荣安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冻结的寒冰,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精芒。指尖在那行记录上微微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脆黄的纸页里。
窗外的天光,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暮色。昏黄的光线透过高高的气窗,斜斜地投射进来,将档案库内漂浮的尘埃映照得更加清晰,也在地面上拉长了荣安和王舜沉默的身影。
就在这光影交织、尘埃浮动的死寂中,荣安缓缓抬起了左手。
那枚皇城司三头獬豸铜印符,被她从袖中再次取出。冰冷的青铜符体,边缘锋锐,在窗外透入的最后一缕血色残阳的映照下,那狰狞的三头獬豸图腾仿佛活了过来。符身上幽暗的纹路在暮光中流淌,泛起一种粘稠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光泽,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像是即将喷发的熔岩。
血光,无声地在她摊开的掌心蔓延。
王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枚在暮色中散发着血光的铜印符吸引。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口干舌燥,仿佛那铜印符上的三个头的獬豸下一瞬就要扑出来择人而噬。
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档案库里陈腐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死死盯着自己官袍的下摆,等待着来自这位皇城司的大人下一步命令,那命令或许将决定他的生死,甚至整个青溪县的命运。
荣安的目光,却穿透了这积满尘埃的档案库,投向了窗外那片被暮色吞噬的、笼罩在青溪县上空的沉沉阴霾。
方腊的名字找到了,他的信息她掌握了,但,远远不够。
她必须动起来,在这张巨网彻底收紧之前,在这片死水之下,搅动起足以改变流向的暗涌。
“王县尉。”
她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冰棱碎裂,清晰而寒冷,将王舜从惊惧的泥潭中猛地拽出。
王舜浑身一凛,几乎要跳起来,慌忙躬身:“卑职在!大人有何吩咐?”
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荣安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上,仿佛在凝视着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冰水的淬炼,清晰而沉重地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第一,即刻密查此人——方腊。宣和元年冬枷号释放后,所有行踪。他接触过什么人?帮源洞方氏族人近况?尤其是……可有异常集会、异样言论?”
她顿了顿,然后继续:“‘食菜事魔’……这四个字,你应懂其意。查!一丝线索也不许放过。”
“食菜事魔”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王舜眼前一黑,双腿发软。
作为地方官,他岂能不知这前朝就被禁绝、却总在民间死灰复燃的摩尼教异端!
这邪教一旦沾上,就是泼天大祸!他额头的冷汗瞬间如瀑而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卑……卑职明白!定……定当全力密查!不敢有丝毫懈怠!”
“第二,”
荣安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继续下达指令:“调取宣和元年至今,所有巡检司、县尉司上报的……异常民情简报。聚众、械斗、抗税、流言……凡涉及‘不轨’、‘妖言’、‘聚啸’字样者,无论大小,无论有无定论,一律呈报于我!不得遗漏一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