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丝网的锈迹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像一圈圈勒紧的绳索,将巴拉瑞特金矿的华人营地与外界隔绝开来。天宇被士兵推搡着走进营地时,鼻尖立刻钻进一股混杂着汗臭、尿骚和劣质煤烟的气味,几十顶破烂的帆布帐篷挤在泥泞里,像一群匍匐的乞丐。
“都给我站好!”一个穿着粗布工装、腰间挂着铜钥匙的英国男人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他手里攥着根包铁的木棍,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在台下华工的脸上,“我是这里的管事,琼斯!从今天起,你们的命归我管!”
华工们低着头,没人敢抬头看他。天宇注意到,帐篷前的空地上,几个华工正用石块打磨着锈迹斑斑的铁镐,他们的手腕细得像柴火,脊梁却弯得像拉满的弓,连咳嗽都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现在宣布规矩!”琼斯举起木棍,重重砸在高台的木板上,“第一,每天卯时上工,酉时下工,整整十二个时辰,少一刻都不行!”他的皮鞋踩着木板发出“咚咚”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矿洞里的黄金,哪怕是指甲盖大的金屑,都得全部上交!谁敢私藏——”
他忽然跳下台,一把揪住旁边一个华工的衣领,将他拖到众人面前。那华工的裤脚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条腿,另一条裤管随着琼斯的拖拽扫过地面。“看见没?”琼斯扯着嗓子喊,“这老东西上个月藏了粒金砂,就藏在牙床里!结果呢?”他抬脚踹在那华工的断腿上,老人发出一声闷哼,额头撞在泥地上。
“打断腿都是轻的!”琼斯松开手,用靴底碾过老人刚才撞出的血痕,“再敢藏,直接扔去喂矿洞的老鼠!”
人群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气声。阿福的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下意识地往天宇身后缩了缩。天宇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这孩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第二,”琼斯回到高台上,用木棍剔着指甲缝,“你们的工钱?”他忽然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每天两小片黑面包,一勺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别嫌少,这是给你们活命的恩典!”
天宇的目光扫过营地角落的伙房,两个穿着油腻围裙的欧洲人正往大铁桶里倒灰色的糊糊,桶边趴着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巴巴地望着桶沿滴落的残渣。他忽然明白,那些华工为什么瘦得只剩皮包骨——所谓的“报酬”,连喂狗都嫌寒碜。
“第三,”琼斯的声音陡然严厉,“不准和白人矿工说话,不准靠近主矿道,不准在营地里生火!晚上亥时后不准出门,谁要是敢违规,直接用铁链锁在矿洞门口,让他尝尝被老鼠啃的滋味!”
他每说一条,就用木棍指着相应的“禁区”:铁丝网外的白人营地飘着烤肉的香气,主矿道的入口站着荷枪实弹的守卫,而华人营地的帐篷顶上,连一丝像样的炊烟都没有。
“都听懂了?”琼斯环视着人群,目光像鞭子一样扫过每个人的脸。
华工们沉默着,只有几个新来的年轻人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却很快被身边人的眼神按了下去。天宇注意到那个断腿的老华工正挣扎着爬回帐篷,他的手在泥地里抠出深深的指痕,却始终没有抬头——不是不想,是不敢。
“看来都听懂了。”琼斯满意地笑了,露出一口黄牙,“现在,管事们会给你们分工具和帐篷,明天天亮,谁要是起不来,就别想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士兵们开始驱赶华工去领工具。天宇领到一把铁镐,镐头的木柄已经开裂,铁刃上全是缺口,像是用了十几年的旧物。他被分到的帐篷在营地最角落,里面铺着一层发霉的稻草,角落里堆着几件看不出原色的破衣服,散发着浓重的霉味。
“天宇哥,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啊……”阿福抱着膝盖蹲在稻草上,声音带着哭腔,“两小片面包,怎么活得下去?”
天宇没说话,走到帐篷门口,望着铁丝网外的白人营地。那里的帐篷是帆布做的,烟囱里冒着干净的白烟,甚至能看到几个白人矿工坐在篝火旁喝酒,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针一样扎在耳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