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良久,他终于淡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断:“此婴,交由尚药局代为抚养。”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外,称‘义遗孤女’,记在尚药局杂役档上。每月,从东厂支取五两抚育银。任何人,不得追问其来历。”
校尉猛地抬头,满脸不可思议,但看到谢玄那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又立刻垂下头,恭声道:“是,属下遵命!”
“退下。”
一声令下,番子们如蒙大赦,转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空旷的宫巷里,只剩下他和她。
谢玄缓步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沈知微完全笼罩。
他垂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沈知微,你越界了。”
沈知微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眼底没有半分杂质:“我没有。我只是守住了一个医者最基本的底线——生命,不分贵贱。”
谢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浸着寒冰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又迅速重组。
他沉默地转身,玄色袍角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临行前,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低沉的话语,飘散在风中。
“若她将来病了……记得来找我。”
沈知微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温暖,久久伫立。
她将女婴带回了讲习堂后院专辟的暖房,这里是她平日研究药草、培育菌种的地方,温暖洁净。
看着婴儿安静的睡颜,她轻声为她取名——沈微。
取微光之意。
即便生于幽暗,也愿她能成为一束微光,照亮自己的人生。
她立刻召集小满等几名核心弟子,现场开设了一堂“新生儿护理课”,从如何制作简易的“恒温箱”保持体温,到如何用消过毒的软布和温水清洁,再到“母乳替代喂养”的配方,事无巨细,一一讲解。
“羊奶性温,最接近人乳,但必须煮沸,撇去浮沫。再兑入三分之一的精米汤,补充谷物之气。最后,滴入两滴蜂蜜,模拟乳糖。”沈知微一边示范,一边解释着原理。
小满听得尤为认真,主动请缨,日夜守在暖房照看。
第三日,在众人的精心呵护下,沈微的体温终于回升稳定,原本微弱的猫叫似的哭声,也变得响亮有力。
当那第一声洪亮的啼哭响彻暖房时,小满和几名小宫女激动得相拥而泣。
与此同时,冷宫深处,被挪到一间干净厢房静养的苏氏,也终于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当她从沈知微口中得知女儿不仅活了下来,还被妥善安置时,浑浊的眼中瞬间涌出两行滚烫的热泪。
她挣扎着起身,一把抓住沈知微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十年前,我失去腹中孩儿时,曾对着神佛发下毒誓。若再有孩儿,我宁可亲手掐死,也绝不让他落入这吃人的地方,受尽屈辱,不得善终。”她泣不成声,话语却带着一股新生的力量,“可现在……我想护着她。沈大人,我想护住她。”
说着,她颤抖着从自己干枯的发髻深处,摸索着取出一枚小巧玲珑、质地温润的白玉环。
“这是……我苏家最后的信物了。”她将玉环塞进沈知微掌心,“若有朝一日,我死在这冷宫里,求大人……求大人看在这孩子救过您一命的份上,带她离开皇宫,永远不要回来。”
沈知微感受着掌心玉环的冰凉,郑重地颔首,将其收入一个随身的木匣之中。
她打开匣子,那枚玉环,正好与那本写满了癫狂字迹的、许怀安的研究笔记并列放在一处。
一张,是血脉的延续与期盼;一张,是生命的扭曲与警示。
当夜,讲习堂灯火未熄。
沈知微伏于案前,铺开一卷新的竹简,提笔写下标题——《冷宫妇孺生存实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