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尽的数据图表,目光直刺那几位面如土色的尚药局医官:“诸位请看,如果这不是疫从口入,如果这水没有问题,为何偏偏是喝过旧井水的人倒下?天谴,难道也懂得挑人下口吗?”
医官们汗如雨下,哑口无言。
消息传到大牢,被单独囚禁的孙妙容听完狱卒的汇报,先是呆愣,随即猛地从草堆上弹起,疯了一般用头撞向石墙,发出“砰砰”的闷响。
“疯了!你们都疯了!”她被狱卒死死按住,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喊,“你们不是在救人,你们是在养瘟!是在养啊!”
狱卒回报,那一夜,孙妙容再没有睡过。
她只是蜷缩在墙角,整夜整夜地喃喃自语:“师父说得对……只有火……只有火才能净化一切……”
当夜,暴雨倾盆,雷声滚滚。
沈知微独坐灯下,正在整理一份《宫眷疫病防控章程》的草案。
这不仅仅是应对此次疫情的临时之举,她要的,是一套能永久执行下去的铁律。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扑通”一声闷响。
她推门而出,只见小杏儿浑身湿透,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雨水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捧着一只粗陋的破碗。
“掌医大人!”她看到沈知微,声音都在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激动,“我……我把您赐的滤过的水,分给南苑扫地的姐姐们了。”
她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杂着从她脸上滑落:“她们……她们不敢来讨,怕冲撞了您。她们说……不怕死,但怕像从前那样,死得不明不白,像牲口一样被烧掉!”
沈知微的心,被这句朴素而沉重的话狠狠撞了一下。
她走下台阶,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自己的裙摆,从那双颤抖的小手中,接过了那只碗。
碗底沉淀着些许来不及滤净的细沙,但碗中的水,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却清澈见底,宛如一捧破碎的希望。
她抬起眼,望向雨幕深处。
那口曾被视为死亡源头的废井边,不知何时,已在东厂的督办下,立起了一块崭新的石碑,上面用朱漆书写着三个森然大字:“禁水令”,下方小字更为严酷——“违者,以疫祸论处。”
风穿过长廊,卷着雨丝,呜呜作响,仿佛有无数被遗忘的亡魂在黑暗中低语。
她来了,她没有走。
沈知微握紧了手中的碗,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救下的,不仅仅是小杏儿一个人,而是这个时代里,早已被宣判了死刑的、最卑微也最顽强的求生之欲。
这一碗水,是一个承诺。
而要让这个承诺不再被轻易打破,光靠一座滤水井,和一块东厂立的碑,还远远不够。
她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道更坚固的墙。
一道由皇权亲自颁下,任何人不敢逾越的——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