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把两只鞋倒提起来,用力摇晃。“哗啦啦……” 一阵密集的沙粒撞击声响起,粗糙的砂砾、细小的水泥块甚至还有一些暗红色的铁锈屑,簌簌地从鞋口、破洞中倾泻而下,在床前的水泥地上足足积起了拳头大小的一堆。月光透过头顶锈蚀铁皮拼接的缝隙,吝啬地漏下几缕清冷的光,恰好落在那双布满补丁的劳保鞋上。那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补丁,在月光下泛着灰白交错的纹路,像一张爬满苦难的地图。
李建国伸出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抚过那些歪歪扭扭却异常牢固的针脚。指尖触碰着粗糙的帆布和凸起的线痕,一股温热的酸楚猛地涌上心头。他仿佛又触碰到了妻子周秀兰那双因输液而浮肿、因劳作而布满茧痕的手掌残留的温度。
“再补补还能穿,省点钱给阳阳买辅导书。” 去年深秋,医院消毒水味刺鼻的病房里,周秀兰虚弱地靠在床头。她戴着从旧货市场花了两块钱淘来的老花镜,镜腿儿缠着胶布。化疗让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早已消失,指甲变得薄脆如纸,稍一用力就会碎裂、翻翘。可她固执地用那双止不住轻微颤抖的手,捏着粗针,吃力地穿着麻线,一针,又一针,缝补着丈夫鞋面上那个被钢筋刮破的大洞。锋利的针尖好几次戳破了她脆弱的指尖,留下细小的血点,她却只是皱眉吮一下,继续缝补,直到那个破洞被一层层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碎布严严实实地覆盖住,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口气。
此刻,妻子那句轻描淡写却又重若千斤的话,连同她低头缝补时专注而坚忍的侧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李建国的心上。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堵住了喉咙,鼻腔酸胀得厉害。他慌乱地别过头,借着月光在裤兜里摸索,掏出了那个皱巴巴的廉价烟盒。打开一看,心又是一沉——里面只剩下两根烟卷了。而且其中一根不知何时被压扁了,烟丝从破裂的裹纸里微微漏出,狼狈地歪斜着。
第二天清晨,灰蒙蒙的天光刚刚撕开夜幕。李建国脚步犹豫地,最终还是走进了工地大门斜对面那家小小的劳保用品店。门脸不大,玻璃橱窗却擦得锃亮。橱窗里,塑料模特脚上蹬着的崭新劳保鞋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油亮而诱人的光泽。厚实的棕色牛皮鞋面,粗犷的防滑轮胎底花纹,橡胶材质看起来厚实而富有弹性。鞋帮侧面,“防砸防刺穿”几个醒目的白色印刷字,像是一种无声的强力承诺。
老板娘是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女人,眼尖得很。一见他在橱窗前驻足,目光粘在那新鞋上,立刻堆满笑容热情地迎了出来:“哎哟大哥,您这眼光可真好!这双可是我们店里的爆款,结实耐造得很!好多像您这样在大工地上干活儿的师傅都抢着买呢!”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打开橱窗锁,直接拿出一只鞋,不由分说地塞进李建国布满老茧的手里,“您摸摸!您仔细摸摸这料子!厚实吧?内衬还软乎!再看看这鞋底,多厚!多韧!保准您穿上它,再尖的钉子、再沉的砖头瓦块都扛得住,稳稳当当穿个半年绝对没问题!”她的话语又快又密,像连珠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