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果然在那里。她被几个兴奋的同学团团围住,像一颗被众星捧月的珍珠。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柔顺的马尾辫上,跳跃着细碎的光。她手里正举着一张对开的、色彩鲜艳夺目的应援海报,人群中不时爆发出赞叹和笑声。海报上用各种亮丽的彩色卡纸剪裁出夸张有力的“加油!”“必胜!”字样,周边贴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奔跑的小人贴纸,甚至还用亮片勾勒出了跑道的轮廓——精致得如同杂志插图,充满了无忧无虑的期待和张扬的活力。
那光芒刺得李明宇眼睛生疼。
他猛地低下头,仿佛那海报是灼人的强光。他快步走向自己位于教室后排的座位,脚步有些仓促,甚至带倒了旁边一把椅子,引来旁边同学疑惑的一瞥。他顾不得扶起椅子,几乎是逃也似的扑到自己的座位上。肩上的书包被他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咚”的一声重重砸在桌面上,引得桌面都轻微震颤了一下。
就在这声闷响之后,书包里清晰地传来一阵“哗啦…咔啦…”的滚动摩擦声——那是昨晚被他揉捏、蹂躏了无数次,最终紧紧攥成一团,塞进书包夹层深处的那张运动会通知单。此刻,这团皱巴巴的纸似乎有了生命,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安分地滚动、摩擦着书包内壁和里面散乱的文具。这声音在李明宇听来,比他刚才碰倒椅子还要响亮百倍,尖锐得足以穿透教室里所有的嘈杂,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像是昨晚父亲搪瓷缸磕碰桌面的刺耳回响,又像是对他内心深处那份隐秘渴望的无情嘲讽。
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拉开书包拉链,手伸进去胡乱地摸索,只想把那团碍眼的、承载着他所有尴尬和失落的纸团更深地、更隐秘地藏起来,让它彻底消失。指尖触碰到那粗糙褶皱的纸团时,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猛地涌上心头。他几乎能想象出那皱巴巴的纸面上,被他用铅笔用力描画的两个简陋小人——戴着歪斜安全帽的父亲和系着围裙的母亲,还有那块想象中的、由白菜帮子和粗糙砖块拼成的、寒酸到可笑的“加油牌”。
他飞快地把纸团塞进了抽屉最深、最暗的角落,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赃物。然后,他用力抽出英语课本,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试图用这声响盖过心底翻腾的涛声。他翻开书页,视线却死死钉在某个单词上,字母像一群慌乱游动的蝌蚪,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眼前聚拢成型。昨夜台灯下那模糊的墨团,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与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永不停歇的打桩机沉闷的“咚!咚!”声混合在一起,竟诡异地幻化成了记忆中运动会广播里声嘶力竭的加油呐喊:
“加油——!李明宇——加油——!”
那虚幻的呐喊声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