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失真。她的世界,骤然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张冰冷的卷子,和内心深处那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的呼唤。
外婆的脸庞,带着岁月刻下的深深沟壑,却总是充盈着温暖慈祥的笑容,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的中央。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夏夜,虫鸣如织。外婆家的小院,地面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两把小小的、磨得光滑发亮的竹板凳。她蜷在外婆身边,小小的脑袋仰望着墨蓝丝绒般的天幕,上面缀满了碎钻般的繁星,多得数不清。外婆手中那把旧蒲扇有节奏地摇着,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拂过她的脸颊,温柔地驱赶着嗡嗡盘旋的蚊虫。伴着蒲扇的轻响,是外婆低缓而神秘的声音,讲述着那些从古老时光里流传下来的、关于银河、关于鹊桥、关于月宫仙子的故事。那时的晚风是甜的,星星是活的,而外婆的臂弯,就是整个宇宙间最安稳、最温暖的港湾。
后来,为了“更好的前程”,她离开了那座飘着稻花香、枕着溪流声的小村,跟着父母挤进了钢筋水泥森林的一角。从此,回外婆家的路,变得那么长,那么难。每一次短暂的相聚后离开,外婆总是固执地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身影越来越小,目光却像无形的线,紧紧追随着载她远去的车子,直到路的尽头,直到车子变成一个再也看不清的小黑点,彻底消失在飞扬的尘土里……那目光里的留恋和不舍,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多年。
如今,外婆躺在病床上,咳嗽声撕扯着寂静的夜晚。而她,却困在这座为前程而设的围城里,被“200天”、“一分千人斩”的恐怖预言死死捆绑,连回去看一眼都成了奢望。愧疚感,如同冰冷沉重的石块,日日夜夜压在心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晓妍,到你了!”班长略带催促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包裹着她的记忆泡沫。
那张决定去向的纸,此刻正静静躺在她的课桌上。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名字,后面跟着一个个坚定的对勾。陈嘉豪的名字赫然在列,笔迹用力得几乎要戳破纸背。张梓晨的名字旁边,是一片象征着放弃的空白。
教室里所有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似乎都聚焦在她悬而未决的手指上。陈嘉豪担忧地看着她,张梓晨投来一个理解的眼神,李明宇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睑。
晓妍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教室里浑浊的空气,也带着记忆中外婆小院里的草木清香。胸腔里那块名为愧疚的石头,在吸入这口气息的瞬间,似乎松动了一下,露出底下最坚硬、最不容置疑的抉择。
她拿起笔,指尖冰凉,动作却异常平稳。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犹豫。
笔尖落在纸上,没有画勾。
她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中激起清晰的回响:
“我不参加了。”
放学的铃声如同开闸的号令,汹涌的人潮瞬间将寂静的校园抛在身后。李明宇拉上书包拉链,抬头望向门口那片喧嚣流动的色彩——在那片斑斓跳跃的校服海洋里,他一眼就捕捉到了顾晓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