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这份清晰的倒影,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中央空调强劲的冷风,裹挟着高级檀香那昂贵却令人窒息的甜腻气息,像无形的冰霜,瞬间将他身上还带着工地尘土和汗水印记的衣衫冻透,连带着骨髓都浸满了寒意。他感觉自己像一件刚从泥泞里捞出来的旧家具,被突兀地丢进了这间无菌的、散发着金钱气息的展示厅。
落地窗外,是滨海市跳动的心脏,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繁华巅峰。玻璃幕墙切割出的几何蓝天之下,车水马龙如同微缩模型般无声流动。而就在他面前,那座由一沓沓崭新的百元大钞堆砌起来的、散发着油墨冷香的小山,在璀璨的水晶吊灯照耀下,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那不是钱,那是壁垒,是深渊,是横亘在两个世界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具象化。
“老同学,别盯着看了。” 王强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亲昵,像在逗弄一只误入歧途的流浪狗。他整个人陷在宽大柔软的真皮老板椅里,昂贵的西装包裹着已然发福的身体,手指间夹着的雪茄腾起袅袅青烟,模糊了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些都是客户的周转资金,动不得的。规矩嘛,你懂的。” 他顿了顿,仿佛施舍般加重了语气,“你说要是我的钱?老同学开口,要多少我都不含糊!!” 他仰头爆发出一阵洪亮的、意在彰显豪爽与无奈的大笑,笑声撞击在光洁的墙面上,震得那排象征成功与地位的镀金奖牌嗡嗡作响,“可现在这市场环境,难啊老弟!我也是拆东墙补西墙,自身难保喽!”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李建国的心尖上。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站姿。那条工装裤的裤缝,早已被他捏得不成样子,留下几道深陷的、带着汗湿的褶皱——那是他仅存的、试图维持一点点体面的徒劳挣扎。
老同学?
那双被精致袖扣(那袖扣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两颗冰冷的眼睛)包裹的手腕,曾经和他一起在狭窄的宿舍里抢过一碗泡面。
那身剪裁合体的高级西装下,也曾经和他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校服奔跑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
那些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钞票……
李建国喉咙发紧,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那堵无形的、却比钢筋水泥还坚硬的墙,就这样矗立在他和王强之间,矗立在那些崭新的钞票和他母亲急需的手术费之间。曾经睡上下铺的兄弟情谊,早已被时光和金钱腐蚀得千疮百孔,只剩下一层精致的、名为“老同学”的虚伪薄纱。在这震耳欲聋的笑声里,他所有残存的、卑微的、试图再次开口乞求的勇气,瞬间碎成了齑粉,被冷风吹散在这奢靡的空气里。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道别,怎样穿过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两个世界的红木大门,怎样在秘书程式化却隐含审视的目光中走进电梯的。电梯无声而急速的下坠,带来强烈的失重感,像极了他此刻的心。
推开写字楼厚重的旋转门,喧嚣的人声和车流声瞬间涌来,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茫然地站在人行道的边缘,阳光依旧刺眼,却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转头,视线落在写字楼巨大的、光可鉴人的玻璃幕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