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为微薄的工钱挥汗如雨的父亲,此刻却顶着九月烈日的炙烤,握着那把崭新的、在阳光下闪着冰冷寒光的铁锹,在这片传闻中埋葬着无数枯骨和怨愤的荒坟地上,如此费力地、近乎虔诚地……刨着土,种着那来历不明的种子!
灼热的风裹挟着尘土和枯草的碎屑,拍打在李明宇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阵阵刺痛。他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个佝偻的身影:豆大的汗珠沿着父亲晒得黝黑、布满皱纹的脖颈滚滚而下,迅速渗透了他后背那件薄薄的工服,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嶙峋的脊骨轮廓。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无声的呐喊在李明宇心中炸响,恐惧、困惑、担忧像藤蔓一样绞紧了他的心脏。眼前的景象诡异得让他浑身发冷,父亲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就在这时——
“哼。”
一声极轻、却冰冷无比的冷哼,如同毒蛇吐信,毫无预兆地在李明宇斜后方的阴影处响起!
李明宇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扭头!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皮质夹克的男人,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从一堵更完整些的断墙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他的动作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仿佛真的是踩着一片落叶飘然而至!
荒地中央的李建国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直起腰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过于剧烈的动作带倒了倚靠着的铁锹,“哐啷”一声闷响砸在干硬的地面上,激起一小片尘土。
黑夹克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迈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步伐,慢慢踱到离李建国只有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他微微歪着头,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闪烁着锐利而冰冷的光,像打量猎物般扫视着这片刚被翻垦过的土地,以及李建国沾满泥土的手和惊恐的脸。
李建国下意识地在裤腿上用力蹭着自己沾满泥土的手掌,那动作充满了局促不安。
黑夹克男人的目光最终落回李建国脸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忽然动了——右手极其随意地、带着一丝轻蔑地从自己紧身牛仔裤的后袋里,扯出了一个同样用深色油纸包裹的、鼓鼓囊囊的小包。他屈指一弹,那油纸包便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准确地向李建国抛了过去。
李明宇躲在断墙后,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清楚地看到,父亲李建国在慌忙伸手去接那个油纸包时,那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在触碰到纸包的一刹那,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李建国像一块被推进阴暗角落的朽木,僵直地杵在那间充斥着霉味、烟味和若有若无铁锈味的小破屋里。空气粘稠得几乎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腐的颗粒感。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嵌进掌心,紧紧攥着那个刚从胸口掏出、还带着一丝体温的油纸包。那里面,是厚厚一叠崭新的钞票——用荒地上那些来历不明的种子换来的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解脱?是的,那压垮脊梁的债务大山终于被移开了。但更多的情绪汹涌而至,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深深的疑惑——那些不起眼的种子,到底是什么?为何能抵得上四万多的债务?以及,铺天盖地、几乎将他吞噬的不安——这钱,干净吗?它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这些念头像毒蛇,啃噬着他仅存的庆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