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香水的味道,如同看不见的薄纱,兜头罩脸地扑向他——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尘埃。
钢琴声如同清冷的月光铺洒开来,而小提琴的旋律则像是一只灵动的、银光熠熠的飞鸟,轻盈地在这片月光织就的薄纱中穿梭、盘旋、俯冲,拉出一道道肉眼几乎能捕捉其轮廓的、流光溢彩的透明轨迹。这华丽精确的演绎,让他猛地想起上周学校那场寒酸的文艺汇演——前排同学那把吱嘎作响、永远在走音的廉价小提琴,那干涩刺耳的声音曾引得台下窃笑。而此刻耳中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被精心打磨抛光过,如同陈列在珠宝店天鹅绒上的银器,连最细微的尾音都荡漾着温润、饱满、昂贵的光泽。
“怎么样?”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得意,精心修饰过的美甲划过她面前高脚杯晶莹剔透的弧线,发出一声微弱却刺耳的刮擦声,“比你在那些破耳机里听的…带感多了吧?”她的笑容在摇曳的烛光里明媚张扬。
就在这时,小提琴手突然做了一个充满戏剧张力的动作——她将脸颊深深埋向那把古老提琴光润的琴身,如同在亲吻一个情人。双肩微微耸动间,旋律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强心剂,骤然拔高、盘旋、冲向穹顶! 李明宇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她礼服上那些细密的亮片。在精心设计的旋转灯光下,每一片都迸裂、飞旋、碎成无数冰冷而璀璨的星芒,如同撒下一把昂贵的钻石粉末。
这炫目的景象骤然扭曲——他脑中浮现的,却是母亲佝偻着背,在昏暗的灯光下,用粗针大线,把那条廉价的反光塑料条,一针一线缝在他校服衣袖上的情景。同样是为了在夜色里被看见…… 一个是卑微求生,一个却是光芒万丈的炫耀。一种尖锐的、带着腥味的讽刺感涌上喉咙。
那华丽得令人心颤的琴声,此刻却裹挟着从远处餐台飘来的、浓郁到令人眩晕的牛排焦香和黄油气息,像一股滚烫的洪流,蛮横地冲撞着他的胸腔,在里面掀起细小却连绵不绝的酸涩浪潮。他几乎要沉溺在这感官的飓风之中,然而,大脑却在冰冷地、不受控制地切割着这场盛宴:这一分钟的演奏,足够父亲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就着滚烫的白开水,吃掉多少顿硬得硌牙的榨菜配冷馒头?精神的高潮与生存的拷问,在他体内疯狂撕扯。
当小提琴最后一个高亢入云的音符还在空气中颤抖,钢琴的余韵温柔地托住它,两者交织成一缕缠绵悱恻、带着金属凉气的薄雾,缓缓消散。灯光恰到好处地暗下几分,只留下餐桌中央跳动的烛火。
一曲终了。
小提琴手姿态优雅地鞠躬,墨绿丝绒裙摆如水波荡漾。
苏晴率先鼓起掌来,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突兀。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手中的银质餐叉敲击了一下盘沿,发出“叮”的一声尖锐、不合时宜的伴奏。
就在这一片充满赞许的静默与苏晴制造的杂音中,李明宇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小提琴手微微垂下的琴弓上。在那细密雪白的弓毛丛中,赫然挂着一根断裂的、闪着微弱光泽的金属琴弦!它像一根纤细的银针,无声地戳破了这极致奢华、完美无瑕的气泡。原来再昂贵的演出,再精致的表象之下,也潜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的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