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廉价肥皂的味道——还有一丝，从门缝里顽强钻进来的、白粥温热朴素的米香。
现实粗粝的触感，裹挟着无法逃避的贫穷气味，彻底淹没了他。
指尖残留着冰冷落地窗的触感幻觉尚未散去，胃里却只剩下烈火灼烧般的空虚。梦里那顿豪华晚餐带来的虚假饱腹感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最原始的空瘪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胃囊，尖锐地勾勒出名为“现实”的狰狞轮廓。
“咚咚咚！” 敲门声如同敲打在紧绷的鼓面上，急促得令人心慌。“听见没？妈给你煎了鸡蛋，再不起蛋黄都老了！” 母亲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带着灶膛特有的烟火气息和被油烟浸透的焦灼。
李明宇猛地从床上弹起，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眼前是熟悉到令人窒息的景象：蓝白格子的廉价窗帘无力地垂着，书桌上习题册堆叠成摇摇欲坠的小山，窗台上那盆蒙尘的绿萝叶片无精打采地蜷缩——沉默地俯视着这个角落。一切都带着一种扎根于贫瘠的、无法撼动的真实重量，沉甸甸地压下来。
“来了！” 他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宿梦惊醒的沙哑。脚刚塞进旧拖鞋，冰冷的铁架床脚上一颗突出的螺丝便准确地硌中了脚心，尖锐的刺痛感瞬间蔓延。梦里波斯地毯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轰然坍塌，碎裂成脚下这破旧铁床棱角的冰冷坚硬。每一次触碰，都在肌骨上刻下清晰无比的印记：此刻身处的所谓“现实”，才是真正无法挣脱的牢笼，铁锈味的栏杆无处不在。
床头柜上那只搪瓷缸子，内壁结着深褐色的隔夜茶垢，混着旁边尼龙书包带散发出的化学塑料气味，缓慢而固执地钻进鼻腔。这股气味浑浊、粗砺、带着生活最底层的印痕，竟比梦里任何米其林三星珍馐的气息都更加浓烈，也更加真实地宣告着他的“归位”。
餐桌前，那只粗瓷碗里躺着的煎蛋边缘焦黑，蛋黄凝固发硬，入口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但这份寻常的食物滚烫的温度，却灼烧着他的口腔和食道，远比梦里冰凉昂贵的鹅肝酱更鲜明地烙下存在的印记。他囫囵吞咽着，噎得喉咙发紧。在这个散发着陈旧厨具铁腥味和廉价油脂味的现实泥沼里，他和顾晓妍从来都是一体的，是同一块贫瘠土壤里挣扎的根系。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关于“上流”的光怪陆离的幻象，此刻显得如此虚妄可笑——不过是他逃避眼前这碗焦苦煎蛋、这铁架床螺丝、这满屋子窘迫气味时，吸食的最廉价的精神鸦片。瘾头过去，只剩更深的虚空和更尖锐的痛苦。
早读课的铃声尚未响起，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晨起的松散气息和人声的嗡鸣。李明宇刚迈进门口，视线便毫无防备地撞上了顾晓妍的目光。她就站在窗边，灰蒙蒙的晨雾洇湿了她额前的刘海，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的校服套在她略显单薄的身上。四目相对的刹那，李明宇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掠过的那一丝极其细微的慌乱，如同受惊麻雀骤然扑扇的翅膀，在平静的水面划开一道转瞬即逝的涟漪。但下一秒，那丝慌乱便被她迅速敛去，眼帘低垂，浓密的睫毛像两片小小的帘幕，将所有情绪严丝合缝地遮挡起来，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李明宇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
她一定看见了。看见了昨夜苏晴那条精心编排的朋友圈——九宫格里流光溢彩，旋转餐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碎钻般的光点，清晰地映着他低头切蛋糕的侧影轮廓。穿着精致小礼服的苏晴依偎在旁，高举的香槟杯里气泡升腾，她对着镜头笑靥如花，璀璨得刺眼。而那定位地址，那个象征着城市顶级奢华的餐厅名字，像一枚冰冷闪亮的图钉，带着不容抗拒的嘲弄意味，将顾晓妍外婆家在遥远乡下、铺满稻谷和阳光记忆的晒谷场，死死钉在了被遗忘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