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中被猝然惊醒。但他没有回头。没有任何动作。只有抵在防盗网上的头颅,似乎更用力地往下压了压,仿佛要把自己嵌进那金属栏杆里。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不住、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如同钝锈的锯子在反复拉扯干枯的木头,从紧闭的主卧门内清晰地传出来。一声连着一声,带着破风箱般的喘息,那是母亲的声音。每一声咳嗽都像一把小锤,敲在李明宇紧绷的神经上,也重重地砸在李建国佝偻的背上,让他本就弯曲的脊梁似乎又塌陷了几分。
李明宇的心被狠狠地揪紧。他脱下鞋,无声地走到阳台。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父亲那深埋在臂弯里的侧脸齐平。阳台冰冷的瓷砖寒意透过薄薄的裤料渗入膝盖。他伸出手,带着一丝迟疑,轻轻搭上父亲单薄的膝盖。
触手的瞬间,李明宇的心猛地一沉!
隔着薄薄的秋裤布料,他触碰到的不是记忆中父亲健壮结实的肌肉,而是一把嶙峋凸起的骨头!更令他心惊的是,那骨头竟散发着一种不正常的、灼人的热度!那不是运动后的温热,而是人体在极度压抑、内心翻江倒海却无处宣泄时,气血郁积、体温反常升高的滚烫!
“爸……”李明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裁员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卧室里母亲压抑的咳嗽声,如同背景音般持续着,更添凄凉。
几秒钟后,李建国仿佛耗尽全身力气,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那只夹着烟卷的手。烟头那点微弱的橘红火星,在昏暗中微弱地闪烁。他没有看儿子,也没有扔掉烟头,而是用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姿态,将那点炽热的火星,狠狠地、决绝地按灭在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上!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灼烧声响起!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丝蛋白质烧焦的糊味。
李建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又松懈下来,仿佛那钻心的疼痛根本不存在。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窗外那片越来越浓的暮色,用一种干枯粗糙、毫无波澜的声线,吐出几个字:
“……四十六岁……保卫班……一刀砍。”
随着他摊开的手掌,一缕细微的白色烟雾,从刚才火星按灭的地方,幽幽地、扭曲地飘升起来,在昏暗的光线里若隐若现。那景象诡异得令人心悸,仿佛刚才那一下,灼烧掉的不是皮肉,而是直接烫穿了灵魂,漏出了里面虚无的底色,飘出了一丝被强行抽离的生命气息。
第二天。市人才市场。
巨大的玻璃穹顶下,本该透进的冬日阳光被厚重的阴云过滤得苍白无力。大厅里人头攒动,如同浑浊的河流。奇怪的是,本该供暖的空间却冷得像冰窖,暖气似乎彻底罢工了。每一个呼吸的人,口鼻间都呼出浓重的白气,无数道白色的雾气在大厅低矮的上空汇聚、纠缠,形成一片压抑低沉、沉闷不散的“愁云”。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廉价烟草味、消毒水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焦虑气息。
李建国裹着一件半旧的深色羽绒服,跟在拥挤的人潮里,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他的背习惯性地微驼着,眼神有些空洞地扫过两边墙上、柱子上贴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招聘海报。那些五颜六色的纸张,此刻在他眼中,却失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只留下刺目的信息和冰冷的拒斥。
一张张海报,像一道道丧钟:
“急招仓库管理员,要求:35周岁以下,熟练操作ERp系统,能承受高强度体力劳动。”(35以下的红线,像一把无形的铡刀悬在他头顶)
“高薪诚聘夜班保安,要求:男性,45周岁以下,持有有效退伍军人证,责任心强。”(45岁?还差一年,但那“退伍证”又拦住了去路)
“招聘技术员(学徒),要求:28岁以下,机械\/电气相关专业大专及以上学历,应届生优先。”(学徒?28岁?他46了,干了半辈子设备维护,现在要去当学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