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米,像钉帽。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纺织厂,车间门口挂的“安全生产百日无事故”铜牌,同样的字体,同样的黑,只是那时字是庆祝,如今是宣判。
办公室不大,12平米,被文件柜、打印机、光片灯挤得只剩一条“L”形通道。两把椅子摆在办公桌对面,椅面是AbS塑料,湖蓝色,却蓝得发乌,像被反复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肝组织。李建国坐下,屁股立刻感到一股反推——坐垫里填充的高密度海绵早已老化,回弹系数为零,坐下去就是一次形变,再也起不来。他想起村里淹死过人的池塘,边缘的淤泥,踩一脚,整个人就陷到小腿肚。
桌面上摊着一本《NccN指南2025版》,铜版纸反光,像一面小小的停尸台。书页正好翻到“晚期乳腺癌姑息治疗”,左下角插图是女性骨骼正面,黑色箭头指着颅骨、胸椎、股骨,像标出矿脉的断面。周秀兰盯着那图,忽然觉得自己的骨头也被人用记号笔圈过,红叉一个接一个。
门再次被推开,沈国良走进来,白大褂下摆沾着消毒凝胶的干膜,走动时发出细微“嚓嚓”,像塑料纸包排骨。他个子高,肩宽,却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金属听头贴着锁骨,随着步伐一下一下拍,像坠着的铅锤。李建国注意到,那听诊器的胶管已经发黄,裂纹里嵌着灰,像老年人指甲缝里的真菌菌丝。
沈国良没坐,先走到观片灯前,“啪”地按下开关,pEt-ct片子弹出来,瞬间点亮。灰黑底色上,高代谢灶像撒了一把烧红的图钉,亮得几乎发出“嗤嗤”声。他伸出食指,指甲修剪得短而钝,从肝脏划到胸椎,再划到肾上腺,动作流畅得像在菜单上点菜。每划一处,李建国就听见自己耳膜里“嗒”一声,像有人拿圆珠笔在病历上盖戳。
沈国良终于坐下,转椅发出“咯吱”,像膝关节磨损的碎响。他摘下听诊器,动作很慢,金属听头在空中晃,橡胶管绞成“S”形,像一条被掐住七寸的蛇。听头悬在周秀兰胸口正上方,约三厘米,却迟迟没落。那三秒,时间被拉成一张透明薄膜,把四个人——医生、病人、家属、死亡——一起裹进去,缺氧。
第一秒,李建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有人在空仓库里敲消防栓。
第二秒,他听见周秀兰的呼吸,细若游丝,却带着湿啰音,像把吸管插进奶茶杯底吸不上来的空洞。
第三秒,他听见沈国良的喉结滚动,“咕噜”,唾液咽下,像把玻璃碴子吞进胃。
听诊器终于落下,金属接触皮肤,“哒”,温度比体温低0.8c,周秀兰胸口立刻起一层鸡皮疙瘩,像被冰过的镊子夹了一下。沈国良侧耳,睫毛在镜片后面微微颤,像显微镜下的纤毛虫。李建国盯着那只听头,忽然觉得它不是一个工具,而是一枚微型麦克风,把死亡的声音放大、降噪、再回传。
沈国良摘下听诊器,没说话,先拿起桌面上的打印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指关节在“≥10”上敲两下,像敲棺材钉。然后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共振,像从空心钢管里传出来:
“全身病灶,保守估计,十处以上。肝脏两处最大径4.8公分,胸椎t7、t9溶骨性破坏,随时可能压缩性骨折。肾上腺、腹膜后、肺门……”
每说一个地名,李建国脑子里就亮起一枚红色航标灯,一闪一闪,像深夜高速公路的追尾警示。他忽然想起年轻时跑长途,大雾天开货车,前方连环撞,也是这样的红灯,一盏接一盏,把视网膜烫出永久性灼点。
沈国良停顿,抬眼,目光从镜片上方射出来,像两把钝头手术刀,不会立刻割断血管,但能把外膜慢慢刮成毛边。
“如果积极一点,三周一期的白蛋白紫杉醇+pd-1,估计六到八个周期,客观缓解率20%左右。如果保守,口服卡培他滨单药,副作用小,但控制时间……”他伸出三根手指,没说话,却比出“3”——三个月。
那一瞬,李建国听见“咔哒”一声,像有人把最终答案拍在他天灵盖。20%、3个月,两个数字在脑子里对撞,撞出火花,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