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在心内膜,烧出一个焦黑的洞。
沈国良说完,把笔帽“啪”地合上,声音清脆,像骨折复位时那一下“咔嚓”。然后他就闭嘴,双手交叉放在桌面,指背上的静脉呈“h”形,像ct片上的肺纹理。他不看病人,也不看病属,只看桌面,仿佛那上面有一口井,井底浮着答案。
李建国想开口,却发现喉咙被一团棉花塞住,棉花浸满福尔马林,又苦又辣。他转头看周秀兰,后者正盯着沈国良白大褂口袋里的签字笔,笔帽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干涸的墨水,像一条黑色血栓。她忽然伸手,不是去握手,也不是去推医生,而是去摸自己锁骨——那里原本有乳癌术后放疗留下的色素沉着,如今却像被重新上了色,黑得发亮,像被听诊器听头烫过。
办公室朝北,窗户外是一棵银杏,秋天叶子没黄,直接枯黑,像被伽马刀照过。风一吹,树影投在百叶帘上,叶片边缘抖动,像一条紊乱的心电图,St段抬高又压低,偶尔一个室早。李建国盯着那条影子,忽然觉得那就是周秀兰的心脏,被风吹得随时可能停搏。
沈国良终于打破沉默,却不是说话,而是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张A4纸,打印好的《病情告知书》。纸是70克双胶,白得发蓝,上面的表格已经填好,只剩家属签字栏空着。他把纸放在桌面,旋转180度,推到李建国面前,动作像把餐刀递给行刑人。
签字笔是医院统一定制,黑色,0.5毫米,笔杆印着“滨海肿瘤中心”红色小字,像献血证上的章。笔被沈国良两根手指夹着,指尖发白,指甲边缘有纵向黑线,像化疗后的beau线。李建国去接,指尖碰到金属笔夹,冰凉,像碰到输液架的钢管。他忽然想起刑警队里辨认嫌疑人的签字,也是这样的笔,也是这样的纸,签完就再也回不去。
他握笔,手抖,笔尖在纸上点出一个小墨坑,像pEt片上的高代谢灶。沈国良在旁边低声提醒:“签在‘家属意见’栏,写‘了解病情,要求积极治疗’或者‘放弃有创抢救’,都可以。”声音轻得像拍骨灰盒上的灰。
李建国抬头,看周秀兰,后者正看窗外,银杏叶掉了一片,打在玻璃上,“嗒”,像最后一声心跳。他忽然想起结婚那天,老宅门口也有一棵银杏,那天没风,叶子却哗啦啦落,像提前彩排好的掌声。如今同样的树,同样的叶子,却像是一场无人观看的葬仪。
他终于落笔,写“李建国”,三个字,每一笔都像在拆自己肋骨。写到“国”字,口字框封不上,留一道缝,像没关紧的太平柜。日期一栏,他写“2025-09-19”,数字刚停笔,就变成倒计时:距离下一个复查30天,距离下一个进展90天,距离死亡——未知,却可被计算。
签完,他把笔帽扣回,“咔”,声音像给棺材钉最后一颗钉。沈国良收走告知书,没再看他们,只抬头对门外喊:“下一位!”声音高八度,像换频道,把死亡切成广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