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医生那句“熬不过一个月”会像倒计时炸弹,随时在耳边爆炸。
把母亲留下? ——意味着她将继续充当活体数据库,每一毫升血、每一次影像,都在为尚未上市的分子填格子。他亲眼见过协议里那些冷冰冰的术语:免疫风暴、多器官衰竭……每一个词都是一把手术刀,悬在母亲头顶。
告诉父亲真相? 李建国连“靶向药”三个字都念不利索,在他眼里,星耀是“救命神仙”,不是“实验主办方”。若说穿了,老头要么当他危言耸听,要么陷入更深的自责——无论哪种,都于事无补。
傍晚七点,最后一班返城高铁呼啸而去。李明宇拖着行李进站,回头望见星耀三栋塔楼在暮色里亮灯,像三根巨大的输液支架,把整座城市的夜空都打上冷白色的点滴。
列车启动,玻璃窗外灯火倒飞。李明宇把额头抵在窗上,掌心仍攥着那份被汗水浸软的协议。进退两难的无力感随车轮轰鸣扩散——
接,是死;
不接,也是死;
高铁穿过隧道,黑暗瞬间吞没倒影。他闭上眼,像把自己也关进无法通风的实验室里,任矛盾与自责在胸腔反复搅拌,一路带回清北市。
苹果是红色的,却红得并不均匀,像被夕阳晒得褪了色的铁皮,东一块亮,西一块暗。周秀兰左手托着果底,右手握刀,刀刃是市场上两块钱一把的削皮刀,薄如蝉翼,却早已钝了。她手腕使不上力,果皮于是被拉得时断时续,断口处渗出浅褐色的氧化斑,像一条被缝合后又崩开的伤口。李建国坐在旁边,看着那条果皮越来越长,越来越薄,垂到塑料袋里,发出极轻的“沙”声,像雪落在纸上。他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们在老家后院第一次接吻,她的围巾也是这种红色,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如今旗仍在,却只剩筋疲力尽的杆。
刀锋其实早已迟钝,钝得连番茄都划不破皮。周秀兰却舍不得换,她说:“还能用,再磨磨。”于是每一刀下去,都要来回锯两三下,锯齿刮到果肉,带起白色絮状物,像显微镜下的肌纤维。李建国盯着那拉锯动作,忽然觉得胸口发紧——她的动作越慢,越像医生在病历上写字,横、竖、撇、捺,每一划都在宣判。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去年做介入的疤痕,凸起如一条不肯入睡的蚕。苹果屑飞溅,有一小片落在他手背上,凉得像是术前消毒的碘伏。
果柄处最难削,她手腕一转,刀锋走偏,在圆滚滚的果肩上剜出一个“V”形缺口。果肉暴露在空气里,立刻泛起浅褐,像切开后没有对齐的皮缘,渗出组织液。周秀兰“啧”了一声,拿刀尖去挑,想把它修得圆滑,结果越修越深,缺口越来越大,最后竟成了一个小指肚宽的洞。她盯着那个洞,忽然笑了:“你看,像不像你那次被钢筋戳的口子?”李建国低头,腹部右侧果然有一道旧疤,月牙形,当年工地模板滑落,钢筋擦过,皮肉翻开,血染红了工装。如今苹果上的洞与腹上的疤遥遥相对,像两枚被时间对上的暗号。
缺口处的褐色在三十秒内迅速扩大,像一滴墨掉进清水,边缘呈毛刺状,往果心蔓延。李建国想起医生上周说的话:“肿瘤标志物又涨了,像苹果切口,一旦开始褐变,就停不下来。”他不敢再盯,扭过头去看窗外。窗是老式铝合金,轨道变形,关不严,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得苹果上的絮状物微微颤动,像未愈合的创面被纱布轻轻蹭过。周秀兰却满不在乎,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快吃,氧化了就不好看了。”她语气轻松,像在劝一个不肯吃药的孩子。李建国接过,指尖碰到她掌心的茧,厚而硬,像一片被岁月反复摩擦的砂纸。
苹果交到手里,他首先闻到的不是果香,而是她掌纹里残留的味道——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口服化疗药的苦甜味,像病房走廊尽头飘来的风。他张嘴咬了一口,果肉发出脆生生的“咔嚓”,汁水溅到舌侧,甜里带酸,酸里又渗着一点金属味——那是刀口与牙齿短暂碰撞后留下的铁腥,像术前抽血时含在舌尖的恐慌。
咀嚼声在安静的病房里被放大,每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