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转移。”他伸手去撕报告,纸张却变成无数红色苹果皮,纷纷扬扬落下,覆盖在他脸上,像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灰尘雪。
凌晨五点,他被闹钟叫醒。窗外开始下雪,灰白色的雪片落在玻璃上,像一层新落的灰尘。他起身,打开樟木箱,取出纸袋,用一块干净的软布轻轻擦拭玻璃表面,把褐色泥浆擦掉,把裂纹留在原地。然后把照片立在窗台,让雪光从背后透过来,像给旧照片打上一层背光,像给无法复原的笑脸做一次最后的放疗。雪继续下,照片继续模糊,裂纹继续存在,而1988年的红袄新娘,依旧在他心里,笑着,模糊着,无法再次清晰,也无法彻底消失。
凌晨零点,分针刚跨过十二,心电监护发出一声拖长的“滴——”。屏幕上的绿色波纹骤然拉直,像被上帝随手抹平的褶皱。周秀兰的手还留在李建国掌心里,温度以每秒0.1c的速度下降,像缓慢漏气的热水袋。护士冲进来,鞋跟在地胶上踩出凌乱鼓点;值班医生跟着闯入,白大褂下摆扫过床栏,带起一阵消毒水风。李建国被挤到墙角,背脊贴着冰凉的铝制扶手,感觉自己也成了闲置的仪器——插头没拔,电源却断了。
医生双臂绷直,掌心叠扣,每一次按压都精准落在胸骨中下1\/3,频率110次\/分,深度5厘米。周秀兰的胸腔像被踩瘪的易拉罐,弹起又陷下,弹起又陷下。李建国看见她左乳下的手术瘢痕被压得发白,又瞬间涨紫,像一条被反复拉伸的橡皮筋,随时会崩断。护士推来肾上腺素,1mg静脉注射,再1mg,再1mg——黄色药液在输液管里留下闪电状残影,仿佛试图给心脏装上临时跳线。第九分钟,医生额角汗珠滚进睫毛,手速缓下来,像鼓手体力耗尽,鼓面余音渐弱。他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又看李建国,嘴唇开合,无声地说出那句医学宣判:“时间到。”
李建国被允许回到床边。他握住周秀兰的手——那只手在五分钟前还残留着回光返照的温热,此刻却像从冰柜里取出的输液袋,指节僵硬,掌纹里嵌着无法融化的冰碴。他试着把温度揉回去,双掌合拢,像搓木炭火,却只搓出更多褶皱——掌纹对不上掌纹,温度传不到温度。触觉塌方,世界随之陷落:脚下的pVc地板变成流沙,天花板往下滴落看不见的汞,胸腔里仿佛塞进一块铅制胸腔引流板,每吸一口气都发出金属摩擦的锐响。
护士站的激光打印机开始工作,滚轴升温,发出“哧——”的预热声,像火化炉点火。A4纸缓缓吐出,标题黑体小二:
《居民死亡医学证明(推断)书》
纸张经过高温定影,带着淡淡焦糊味,飘到李建国手里时仍有余温,像一块刚出炉的烤瓷,却要被嵌进亡妻的永久档案。他盯着“死亡原因”一栏,医生已填好:
“1. 多器官功能衰竭
2. 恶性肿瘤晚期(IVb期)”
两行字像两枚铆钉,被机械臂瞬间敲进他的视网膜。打印机再次吐出第二联、第三联,声音短促,像给棺材钉上最后几颗钉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