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离散的马赛克,像低分化癌细胞失去正常排列。周秀兰的笑脸位于画面中心,嘴角弯成一道拱桥,桥体却因像素丢失而断裂,像被咬掉一口的月亮。李建国伸手去摸,指腹只触到冰冷的玻璃,却摸不到当年的温度。他忽然想起上周的pEt-ct,医生放大肝脏病灶,指着屏幕上模糊的亮点说:“这里,像素丢失,可能是坏死区。”此刻,照片里的笑脸与ct上的病灶重叠,都是中心断裂,都是边缘毛刺,都是无法再复原的缺失。
周秀兰当年留着两条粗黑麻花辫,辫梢用红头绳扎成蝴蝶结,如今蝴蝶结褪色成粉白,像术后纱布。发辫在照片里搭在她胸前,末梢却因相纸老化而分叉,像化疗后脱发的截面——一根头发,末端突然变细,断裂,消失。李建国记得,去年冬天开始,她的头发一把把掉在枕头上,他偷偷把它们团成一个小球,塞进裤兜,像藏起一块被切除的肿瘤。此刻,照片里的发辫与现实的脱发在他脑子里重叠,都是末梢分叉,都是无法阻止的断裂。
照相馆背景是手绘西湖,湖面波纹用淡蓝粉笔画成,褶皱处却因年代久远而开裂,像未被展平的皮瓣,边缘翘起,露出背后灰白的纸板。李建国盯着那道褶皱,忽然想起上周手术演示视频:医生用镊子夹起一块游离皮瓣,试图覆盖创面,却因张力过大而皱缩,边缘渗血。此刻,背景布的褶皱与视频里的皮瓣重叠,都是无法拉平的紧张,都是无法覆盖的缺损。
照片左上角,闪光灯反射出一个白色亮点,直径2毫米,像电刀烧灼后的碳化点。李建国记得,拍照那天,摄影师连按三次快门,第三次时,周秀兰被闪得眨眼,照片定格在她睫毛半垂的瞬间。如今,那亮点仍在,睫毛却已在化疗中掉光。他伸手去摸照片,指尖只触到冰冷的玻璃,却摸不到当年睫毛扫过他掌心的痒。亮点与睫毛,烧灼与脱落,成为一对无法对合的缺口。
相纸是1980年代常见的Rc相纸,乳剂层经过十八年氧化,开始龟裂,形成无数细小裂纹,像放疗后皮肤,干燥、脱屑、色素沉着。李建国用放大镜看,裂纹呈不规则多边形,像被放射线分割的dNA双链,每一道裂缝都可能成为突变点。他忽然想起,医生说过,放疗后的皮肤不能再晒太阳,否则可能癌变。此刻,相纸的裂纹与妻子的皮肤在他脑子里重叠,都是无法修复的断裂,都是无法躲避的突变。
他看得太久,灰尘再次落下,覆盖在玻璃表面,像二次转移的病灶,无法切除,无法清扫。李建国用嘴吹,灰尘飞起,又落下,像肿瘤细胞脱离原发灶,在胸腔内种下新的结节。他不敢再吹,怕把照片吹裂,怕把妻子最后的影像也吹散。于是他用手掌去擦,掌纹里的汗液与灰尘混合,形成褐色泥浆,像术后渗出的淋巴液,涂抹在玻璃表面,反而让照片更加模糊。
他最终把照片放回纸袋,动作缓慢,像把一块切片放回标本柜。纸袋口再次封合,锯齿边缘咬合,像病理袋的封口,一旦合上,就无法再打开。他把纸袋重新塞进樟木箱最深处,用一件旧毛衣盖住,像用纱布覆盖创面。关灯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黑暗里,纸袋与毛衣融为一体,像被埋藏的原发灶,暂时找不到,却永远不会消失。
灯灭,黑暗降临,像未被麻醉的切口,每一秒都是切割。李建国闭眼,却仍能看见照片里周秀兰的笑脸,像素颗粒不断崩解,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红色,像被高速搅拌器打碎的苹果,像低分化癌组织,像再也无法拼接的1988年。黑暗中,他伸手去摸身边的位置,床单冰凉,像一张未被铺开的手术巾。他知道,明天还要去医院,还要在知情同意书上签字,还要在“继续治疗”与“放弃治疗”之间选择。而此刻,他只能把脸埋进枕头,让眼泪把照片里那团模糊的红色重新晕染,像给旧照片上一层新漆,像给无法愈合的伤口贴一块暂时止血的纱布。
他梦见自己回到1988年的照相馆,摄影师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却变成一台ct机,x射线穿透周秀兰的身体,像素颗粒在屏幕上不断放大,最终变成一张巨大的病理报告,报告上写着:“红袄新娘,低分化腺癌,广
